两年后。
战事已持续三个月。新上任的主帅在上一场恶战中身负重伤,等救回来时已经昏迷不醒。
深夜,宫中传来密令,要求西南驻军即刻攻下泗汗国,不得再拖。传令官一走,军营里的气氛立即变得焦躁难安。
副将周光看向静坐在角落的应钟。
四年前绪弗与乎余一战,此人名声大噪。国君传令应钟到西南驻军历练。
原以为年纪轻轻就已成名得志,定当飞扬恣意。等见了本尊,才发现是个沉静内敛的少年。
回想军中这几年,每当遇上棘手的难题,他都能如及时雨般给出建议化解。无事时,他便静退一边,不争不抢。
可就算他静静站在人群里,一眼看过去最显眼的还是他,如同天生自带光芒一般。
以至于新任主帅一到这里,首先打压的就是他。
但应钟并不在意这些打压。得到夸赞了,他便笑笑,谦虚两句;被无理训斥了,他也无所谓,听完训便退出去,在无人的地方安静看自己的书。
不管战况如何激烈,这个年轻人永远都是这么安静。胜不骄,败不躁。
之前如果采用了应钟的计谋,西南驻军早已大获全胜,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耗时三月无果,还折损大半兄弟。
要怪就怪这新主帅即没有容人之量,也没有将谋之才,仗着自己是重臣之后刚愎自用。
周光吐了口浊气,决定搏上一搏。他走上前。
“应钟。”
“是。”
应钟正要站起来,立即被周光一把按住。
周光压低了声音。
“你功夫为上乘。”
“多谢夸奖。”
“你之前的分析和计策完全对得上这次的战况。”
“是。”
周光又定了定神:“你愿意统领西南驻军,带他们攻打泗汗国吗?”
手里按住的那个人没有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久到周光想,大概是我赌错了吧。
“好。”这个字不轻不重,却震得周光一个激灵。
“你说什么?”周光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应钟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愿统领西南驻军攻下泗汗国。”
他说的是攻下,不是攻打。
周光狂喜。他握紧了双拳,一时间又不知道该砸向哪里。
“好小子,我果然没有看错!前面当主帅的路我给你清出来,你只管明天带着西南驻军杀过去。”
“如此,便有劳了。”
继绪乎之战后,应钟又立功了。
他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扭转了战势,并在之后指挥西南驻军分四次攻下整个泗汗国,因此在全军推举中当上了主帅。
彼时,这个消息如插上翅膀般到处飞,已经传遍了整个绪弗国。
举国盛赞少年可期,前途无量。
绪弗国君为其封号“战神”。
自应钟统领西南驻军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绪弗国西南面国土在吞并中迅速扩张。与此同时西南驻军愈发强大,西南边境已趋于安定。
这日,应钟听得士兵来报,说有个姑娘找他。待他急急处理完手上要紧事务再跑出去时,军营外已经没有人了。
落日将尽,应钟换上一身干净的便衣,翻身上马直奔镇上的医馆而去。
等他赶到时,天已完全黑下来。医馆门口却围满了人。原来是有农妇上山采药时被野兽咬伤了,幸亏遇上路过的猎户,才捡回一条命。
医馆里的伙计忙忙碌碌间,见了应钟,赶紧搬出一条凳子来。应钟刚道了声谢,那伙计又被叫走了。
待小柿子忙完出来,已是深夜。
“等久了吧。”
一只古朴的木质水杯被递到应钟面前,里面漂浮着一片新鲜桑叶。
应钟转头,小柿子正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的。他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却是一愣:“这水放了蜜糖?”
“不好喝吗?”小柿子背过手去,噘着嘴似有不悦。
“好喝,很好喝。”应钟将水一口一口饮尽。
忽然,四周多出一股戾气。一只骨节分明、布满伤疤的手伸过来,将应钟递出的水杯接走。
一名面容阴郁的陌生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应钟心下一惊,自己竟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这位是?”
“元胡,这里用不到你。你去把剩下的药方抓好,明天早上有人来取。”
只是一刹,小柿子的脸僵了一下,随即神色恢复如常。
“这是元胡,店里新招的伙计。他本是武行家的孩子,从小习武,后来家中遭了灾祸,受到不小的刺激,所以性情与常人不大相同。”
应钟余光留意着元胡离开的背影:“以他的身手,应该没人再敢来店里闹事了。”
小柿子认可地点了点头,随即将话题一转:“不过,你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应钟迟疑道:“驻守的士兵说有个姑娘来过军营找我,我就过来了。”
小柿子偏过头,狡黠的眼神中带了些许玩味:“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医馆,可没去找过你。那士兵没和你说来的姑娘长什么样吗?”
应钟闻言愣了一下:“我没问。这里我就认识你一个姑娘。”
小柿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别处的姑娘呢?”
应钟不禁皱眉:“别处?怎么会有别处的姑娘?”
小柿子心情大好,倚在门框上眉眼弯弯,嘴角含笑。月色皎洁,晚风轻袭而来,将她鬓边的几捋发丝微微扬起。
应钟闻到了小柿子身上淡淡的草药味,混合着一丝清苦钻入鼻腔,撩人心绪。
“应钟,下月初十是你生辰。你打算怎么过?”
.
深夜,应钟刚回军营,就得知传令官已经在内等候。
绪弗国北面多乱山,马匪横行,掳掠村庄,滋扰已久,多年未能剿灭。上月,马匪越发嚣张,抢夺完后,竟直接纵火烧了整个村庄。
因此,禹侪要应钟即刻动身赴北,剿灭匪乱。
应钟跪在地上,半天没有回话。
传令官小声提醒道:“应将军?”
应钟的头更低了一分:“是。”
临行前,应钟留下一封书信让手下转交给李叔,然后便策马离去。
十月的北边没有柿子树,只有越发猖狂的马贼。
应钟到达北边后,没有立即发兵攻打,而是带了几个脑子活络、身手敏捷的手下假扮成村民,先去摸底。
回到军营,他又找来那些有经验的老兵,仔细询问之前攻打的经历。
七日后,应钟在一片质疑声中坚持出动全军,以雷霆之势攻下十五处马贼的落脚地,还剩八处。
又过了六日,马贼尽数剿灭。
自此,北边基本归于安宁。
禹侪大喜,召见应钟。
朝堂之上,应钟垂手静静站在那里,周遭都是钦慕嫉妒的目光。他微微垂首,面色如往常那样不惊不喜,安然自若。
但若细看,就会发现他眼中布满疲惫的血丝。
从前少年眉眼间的那份温和内敛已然褪去,再次站在这里,取而代之的是锋芒毕露和所向睥睨的锐利。
“战神,哈哈哈哈,不愧为战神,这世间只有你配得上这个称号。”
禹侪说了许多,都是称赞应钟的话。
应钟垂首听着,心中想的只是这场召见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忽然,禹侪对他说道:“应钟,你帮孤把游溟国打下来。”
应钟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他抬起头,看着禹侪一步一步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
“孤要把游溟国也变为绪弗国的领地。”
游溟国位靠极北蛮荒之地,可以说与绪弗国毫无瓜葛往来。
应钟不解:“国君为何想要游溟国?”
“哈哈哈哈,问得好。因为孤不仅要做着绪弗国君,还要做这整个天下的王。孤要天下尽归于孤,对孤俯首称臣,年年进贡。”
深夜,应钟提着一壶酒独自登上山顶,望着山下篝火点点。他从未喝过酒,因为他觉得喝酒会让人变得不自控。
那些手下的将士们每次把自己喝得大醉后,就会大喊大叫,放声歌唱,甚至当众脱衣狂舞,最后倒地不省人事。
都说一醉解千愁,如今他忽然很想尝一尝。
封口打开,一股醇香的味道随之扑面而来,带着浓烈,带着甜苦。
应钟抱起酒壶喝了一口,立即被呛得眼泪直流。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可能解去千愁?
他将酒壶放到一边。
山岚拂面,万籁俱寂,鼻腔里弥漫着一股酒香味。
今年的生辰没有红彤彤的柿子,只有马贼被斩下的首级堆积如山,暗红的血迹干涸了一地。
应钟抱起酒坛又喝了两口酒,竟开始慢慢适应了这股味道。
皓月当空,应钟把酒对月,高声道:“虽难事事如意,愿卿岁岁平安。”
接下来的仗,一打就是两年多,从北边打到西北。
禹侪说过,他要做这整个天下的王。
因此,应钟一直没能回到西南,甚至不曾停歇过。
他开始感到厌烦。他厌恶日复一日无休止的征战,厌恶战火烧过后的遍地尸骸,厌恶那些城民们投降时惊恐绝望的眼神。
直至有一日,他在那场厮杀接近尾声时,将自己的肩膀倾倒向敌人的刀刃,从战马上重重摔了下去。
战争就这样暂时得以休止。
禹侪在宫中听闻应钟受伤的消息,当即派出最好的医官前去诊治。而当医官赶到时,应钟早已不知所踪,留下军营中一干人等对着那封简短的告别信面面相觑。
原来在前一晚,应钟支开了所有人,只带上自己的剑和一些盘缠伤药,便骑上那匹陪他征战已久的战马,往西南方向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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