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孔不入的冰冷，仿佛亿万根寒冰淬炼的细针，刺透皮肤，扎入骨髓，冻结血液，甚至连思维都要被这绝对的寒冷凝固。
沉重。
难以言喻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像是被埋藏在万丈海底的岩石之下，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黑暗。
吞噬一切的黑暗，剥夺了所有视觉，只剩下虚无。
不，并非完全的虚无。在这令人绝望的混沌深处，似乎有两团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如同遥远的星辰，恒定地、冰冷地存在着。
宋今也的意识就在这冰冷、沉重与黑暗的缝隙中漂浮。
我是谁？我在哪里？死了吗？寂灭江……跳江……宝石……追杀…… 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被激流打碎的浮冰，猛烈地撞击着他残存的意识。
剧烈的痛苦从身体各处传来，尤其是右臂被能量武器擦伤的地方，以及左臂那滚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胎记。
胎记！ 对，胎记在发光！还有……那双眼睛！ 那双巨大无比、冰冷瑰丽、深处流转着幽绿光芒的蛇瞳！
“……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宝石……”
他那句濒死前的呓语，如同钥匙，猛地打开了某个开关。
“嗡——” 一种低沉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嗡鸣声自江底最深处响起，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震荡在他的意识海里。那两团幽绿的“星辰”光芒大盛，骤然逼近！
借着这幽绿的光芒，宋今也终于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星辰！
那是瞳孔！是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巨蛇之瞳！它的本体隐在无尽的黑暗江水中，仅仅显露的部分就已经如同水下蜿蜒的山脉，覆盖着冰冷、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鳞片，每一片都比他的人还要巨大。
恐惧？不，在这种超越认知的存在面前，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反而显得苍白无力。
充斥宋今也内心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撼，以及对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毁灭性美丽的窒息般的惊叹。
他左臂的蛇形胎记此刻滚烫如烙铁，发出的幽绿色光芒越来越盛，竟然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微弱的光晕，勉强抵御着江水的极致寒冷与恐怖压力。
这光芒的频率，与那巨大蛇瞳深处的流光，以及他怀中那颗“寂灭之眼”宝石的呼吸，诡异地同步着。
螣蛇——沈清洄，那亘古存在的意识，因为这陌生的共鸣、因为那句直接触及它核心本源的评价，而从漫长的沉眠中被彻底惊扰。
是谁？竟敢闯入它的沉眠之地？是谁的血脉……竟能引动这早已被遗忘的契约印记？还有那颗小石头……带着一丝它沉睡之地边缘的气息……
巨大的蛇瞳凝视着那在幽绿光晕中缓缓下沉、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渺小人类。
那眼神冰冷、漠然，如同神祇俯视蝼蚁。
亿万年的岁月，它见过太多生命的诞生与消亡，早已无动于衷。
然而，那脆弱的、却顽强闪烁的胎记光芒，那人类眼中直至死亡降临前一刻仍未熄灭的、对“美”的极致渴望与赞叹，却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它古井无波的心海深处，激起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
有趣。
一个脆弱的、即将死亡的生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不是恐惧，不是祈祷，而是评价它的眼睛像宝石？还有那契约的印记……虽然微弱，但确实是那个古老誓约的回响。
罢了。
沈清洄的意志微微一动。
或许是无尽沉睡后的偶然兴味，或许是契约之力残存的本能牵引，又或许，仅仅是那句“最美丽的宝石”取悦了它。
对于永恒的存在而言，一念之间的决定，无需太多理由。
下一刻，宋今也感觉到周围的江水开始剧烈地涌动。
并非混乱的暗流，而是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磅礴却有序的方式旋转、汇聚。那巨大的蛇影在幽暗的水中缓缓动了起来，带起无声却足以撼动江底的力量。
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托住了他不断下沉的身体。
那力量并非来自水流，而是更为本质的、幽暗而冰冷的力量，透过胎记的光芒，缓缓渗入他的四肢百骸。
难以忍受的窒息感竟然在慢慢消退，冰冷的身体内部生出了一丝微弱的暖意，被能量武器灼伤的右臂传来麻痒的感觉，仿佛正在被强行修复。
怀中的“寂灭之眼”宝石兴奋地嗡鸣着，幽绿光芒流转到了极致。
宋今也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变化，看着周围如同恭顺臣民般环绕他的水流。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双近在咫尺的巨瞳。
此刻，那瞳中的冰冷似乎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打量、审视，以及一丝……慵懒的好奇？
巨大的蛇首微微低下，靠近他。
即使有那奇异的力量保护，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这洪荒巨物，依旧让宋今也的灵魂都在战栗。
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
一个冰冷、低沉、仿佛由无数古老水流的回音汇聚而成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不带任何情感： “人类。”
“你的赞美，你的血脉，为你赢得了片刻喘息。”
“告知吾，你的名。”
宋今也张了张嘴，江水不再涌入他的口鼻，但他仍因极度的震惊和虚弱而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在心里艰难地回应：“宋……宋今也……”
“宋今也……”那古老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品味着什么。“吾名，沈清洄。” 名字被念出的瞬间，宋今也左臂的胎记猛地灼热了一下，光芒更盛，仿佛在回应这个名字。
“你身负‘幽瞳之契’的印记，虽是微末后裔，亦算吾之眷属。”沈清洄的声音带着一丝漠然，“你的闯入，惊扰吾之沉眠。你的贪婪，引你步入死境。”
宋今也心中一震。眷属？契约？这些词汇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然，”沈清洄的话音微微一顿，巨大的瞳孔似乎扫过他怀中的铅盒，“你带来的这小东西，以及你的……眼光，尚算有趣。”
“人类之躯，脆弱如尘，生命之火转瞬即逝。此刻，汝欲求生，抑或求死？”
这还需要选择吗？
宋今也几乎是瞬间就在心中呐喊：“求生！我要活下去！”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对眼前神秘存在的无尽好奇，以及内心深处那从未熄灭的、对极致之美的占有欲，给了他力量。
“善。”沈清洄的声音似乎没有任何波澜，“记住你的选择。亦记住，从此刻起，你的生命，连同你的贪婪，皆归于吾。”
话音落下，不等宋今也有任何反应，那巨大的螣蛇本体开始散发出朦胧的幽光。
光芒中，它庞大无匹的身躯竟然开始不可思议地缩小、变化。
无尽的幽绿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宋今也和他前方正在变化的蛇影一同包裹。
宋今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灵魂都被抽离而出。
在他彻底失去感知前的最后一刻，他依稀看到，那庞大的蛇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悬浮于江水之中、墨发飞舞、身形修长的人形轮廓。
那人缓缓睁开双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与巨蛇之瞳一般无二的墨绿底色，深处流转着冰冷而瑰丽的幽光，如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渊，映着千年古江最深处的幽谧。
当光影流转时，那瞳仁便似淬了星火的翡翠，在睫羽开合间浮动着冰裂纹般瑰丽的星芒，恍若被极光吻过的冻湖，表面凝结着泠泠霜色，深处却摇曳着蛊惑人心的致命流光。
正是他濒死前所见到的、世间最美丽的宝石！
紧接着，包裹着他们的巨大光团爆发出无法形容的能量，如同在寂灭江底引爆了一颗幽绿色的太阳，驱散了亘古的黑暗与死寂！
轰！！！
光柱冲天而起，撕裂江水，直贯云霄！
……
寂灭江畔，那些迟迟不肯离去、仍在谨慎搜索宋今也尸体和“寂灭之眼”下落的袭击者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变惊呆了！
只见原本死寂的江心猛地沸腾起来，一道直径惊人的幽绿色光柱破开江面，连接天地，将整个码头区映照得如同鬼域！
恐怖的能量波动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带着古老、威严、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
“那……那是什么？！”
“能量爆发？！不可能！寂灭江从未……”
“好可怕的气息……快退！”
袭击者们惊恐万状，纷纷后撤，一些实力稍弱者甚至直接瘫软在地，无法承受那可怕的威压。
光柱持续了片刻，开始缓缓收敛。
就在光柱即将完全消散的江心水面，隐约出现了两个身影。
一个身影墨发绿瞳，身着仿佛由幽暗江水和夜色织就的长袍，身姿挺拔，悬浮于水面之上，容颜绝世却冰冷淡漠，宛如从古老神话中走出的神祇，正冷漠地俯视着岸边的蝼蚁。
而在他身旁稍后的位置，宋今也半跪在水面，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右臂的伤口却已奇迹般愈合。
他剧烈地喘息着，抬起头，看向前方那救了他、也彻底改变了他命运的神秘存在的背影，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绝对力量与美丽所征服的狂热萌芽。
沈清洄的目光淡淡扫过岸边那些惊骇欲绝的袭击者，如同在看一堆无关紧要的尘埃。
他并未有任何动作，但所有袭击者都感到一股寒意从灵魂深处冒出，仿佛被什么洪荒巨兽盯上，连动弹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宋今也挣扎着站起身，站在沈清洄的身后。
他看着那些不久前还逼得他跳江求死的敌人，此刻在那冷漠的目光下瑟瑟发抖，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
沈清洄并未理会那些蝼蚁，他微微侧过头，用那冰冷瑰丽的蛇瞳瞥了一眼刚刚站稳的宋今也，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走吧。”
“这尘世，似乎已遗忘吾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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