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尖锐地撕裂着码头区残余的死寂。
红蓝交织的警示灯光在远处的集装箱迷宫中闪烁跳跃，正在快速逼近这片刚刚经历过神迹与毁灭的区域。
宋今也的心猛地收紧。
现在的他，伤痕初愈，体力未复，怀中还揣着那颗招致杀身之祸的“寂灭之眼”，绝不能再落入任何形式的官方或非官方势力手中。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前的沈清洄。
沈清洄依旧淡漠，对那些象征着秩序与麻烦的声响恍若未闻。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迅速靠近的喧嚣，只是微微抬首，望向被城市霓虹染成一片浑浊玫红色的夜空，那双瑰丽的蛇瞳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厌烦。
仿佛这嘈杂的、充满人工造物气息的时代，打扰了他亘古的宁静。
“这边。”宋今也压下心中的紧迫感，低声道。
他必须立刻带沈清洄离开这里。
他对流光城的阴暗角落了如指掌，尤其是这片他常用来进行“特殊”交易的码头区。
他率先拐入一条堆满废弃机械残骸的狭窄小巷。
沈清洄无声地跟上，他的步伐轻盈而奇异，踩在满是油污和水渍的地面上，竟不染尘埃，那身仿佛幽暗江水织就的长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微妙的光泽。
巷子深处，隐藏着一扇毫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宋今也快速在门侧一块松动的墙砖后摸索了一下，取出一把老式的物理钥匙，插入锁孔。
咔嚓一声轻响，门开了，一股混合着尘埃、机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料气味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陡峭楼梯，深入地下。
“这是我的一个……安全屋。”宋今也侧身，示意沈清洄先行。
他无法确定这位神祇是否愿意屈尊进入这样逼仄凡俗的空间，心中有些忐忑。
沈清洄的目光扫过那黑暗的入口，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微微低头，步入了其中。
他的身影被黑暗吞没的瞬间，宋今也甚至觉得那阶梯下的黑暗变得更加浓重和顺从了。
宋今也迅速闪身而入，从内部将铁门锁死，并将一套老旧却有效的机械扰频器激活，隔绝内外信号。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摸索着墙壁，打开了昏暗的备用光源。
柔和的白光亮起，照亮了这处地下空间。
这里面积不大，陈设简单却应有尽有：储备的食物清水、药品、武器、几套换洗衣物、一台不连接外部网络的终端机，以及一个镶嵌在墙壁里的、需要多重生物识才能开启的合金保险柜。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让这里并不显得气闷。
沈清洄正站在房间中央，打量着这个人类的地下巢穴。
他的存在本身，与这个充满实用主义和技术感的狭窄空间格格不入。
他那非人的美貌和冰冷的气质，仿佛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而神圣起来。
宋今也忽然感到一阵局促。
这里的一切，包括他自己满身的狼狈、血污和江水干涸后的盐渍，在这位神祇面前，都显得如此粗糙、简陋，甚至……亵渎。
“此地尚可。”沈清洄淡淡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奇异的磁性。“虽狭隘，却足够隔绝烦扰。”
他走到那张唯一的金属椅前，并未坐下，只是用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桌面，留下一条清晰的痕迹，尘埃自动向两旁分开，仿佛不敢沾染其分毫。
宋今也松了口气，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悦。
“您……是否需要休息？或者……”他不知该如何“伺候”一位神。他看向墙角的储备物资，“这里有一些水和食物，虽然可能不合您……”
“无需。”沈清洄打断他，目光转向宋今也，最终落在他依旧紧紧攥在手中的铅盒上。“那东西，予吾一观。”
宋今也一怔，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寂灭之眼”。
他立刻上前，双手将铅盒奉上。
在沈清洄面前，他对这颗曾为之拼上性命的宝石，竟生不出半分吝啬或戒备之心——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力量足以轻易夺取一切，又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这本就该属于对方。
沈清洄并未接手，只是那铅盒便自行悬浮起来，在他面前打开。
那颗暗沉墨蓝、内蕴幽绿光点的宝石安静地躺在黑色丝绒上，在接触到沈清洄的气息后，内部的流光运转明显加快了速度，甚至发出极其轻微的、愉悦般的嗡鸣。
“寂灭江心的沉渣，经年累月，倒是凝结了些许有趣的力量。”沈清洄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块普通的鹅卵石，“于吾而言，微不足道。于你等凡人，算是难得的滋养之物。”
他话音落下，那宝石忽然光芒微盛，一缕精纯至极的、几乎肉眼可见的幽暗能量被剥离出来，如同受到指引般，缓缓流向宋今也。
宋今也惊讶地看着那缕能量没入自己的胸膛。
一瞬间，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迅速涌向四肢百骸，不仅彻底治愈了他最后的一点不适，更是让他感觉精力前所未有的充沛，甚至连五感都变得更为敏锐。
左臂的胎记微微发热，仿佛饱餐一顿般满足。
“这……”宋今也感受着体内的变化，难以置信。
“既是你的战利品，便物尽其用。”沈清洄淡然道。
铅盒盖拢，轻轻落回宋今也手中。
那颗宝石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但依旧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就在这时，房间内的终端机屏幕忽然自主亮起，跳出一连串加密的红色警报信息！
【警告：藏星阁外围警戒系统触发！检测到多个未经授权的生命信号及能量武器信号！】
【警告：防御体系正在被强行突破！等级：高危！】
【实时监控画面传输中……】
屏幕上瞬间分割出数个画面，显示出一群穿着与码头区袭击者同源作战服、但装备更为精良的人，正在使用重型破拆工具和能量干扰器，暴力攻击藏星阁的外部防御！
宋今也脸色骤变！
“他们竟然找到了那里！”藏星阁是他真正的老巢，不仅存放着他绝大部分的收藏，其位置更是绝密！对方来得如此之快，手段如此果决，显然背后的势力远超他的预估，并且对他极为熟悉！
“啧。”一声极轻的、却带着明显不耐的咂舌声响起。
宋今也猛地回头，只见沈清洄微微蹙着眉，看着屏幕上那些喧嚣的入侵者，那双瑰丽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一丝……被屡次冒犯的厌烦。
如同沉睡的巨龙被蚊蝇再三惊扰，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
“蝼蚁……总是如此不知进退。”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整个安全屋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
宋今也心中警铃大作，他并非担心藏星阁的安危——有这位在，那些入侵者根本不足为虑——他担心的是沈清洄的态度。
这位神祇的怒火，恐怕不是仅仅毁灭那些入侵者就能平息的。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个“信徒”太过麻烦，总是引来纷扰？
一种莫名的、害怕被抛弃的恐慌感悄然攫住了宋今也的心脏，比面对追杀时更为强烈。
然而，不等他说什么，沈清洄忽然抬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
霎时间，房间内的光线扭曲了。
并非通过终端屏幕，而是在他们面前的空气中，直接浮现出了藏星阁内部的清晰影像，仿佛打开了一扇无形的传送门。
影像中，入侵者们已经突破了最外层防御，冲入了那摆放着无数珍贵宝石收藏的展厅。
他们训练有素，两人一组快速搜索推进，手中的探测器闪烁着，显然在寻找特定目标——大概率是“寂灭之眼”，或者……宋今也本人。
其中一个入侵者，似乎被展厅中央一颗巨大的、散发着梦幻蓝光的晶簇所吸引，眼中闪过贪婪之色，伸手试图将其从防护罩中取出。
也就在这一刻，影像中的藏星阁，所有的灯光骤然熄灭！ 并非简单的断电，而是某种更深沉的、吞噬一切光明的“暗”降临了！
入侵者们顿时陷入一片极致的、连夜视仪都无法穿透的黑暗之中，惊叫声和警报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
唯有那些宝石，在绝对的黑暗中，反而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光芒，如同星辰坠入深海，诡异地指引着什么。
接着，在那些入侵者惊恐万分的注视下，展厅内所有玻璃展柜、水晶饰面、甚至光洁的地板墙面……一切可以反射影像的物体表面，都缓缓浮现出一双巨大的、冰冷瑰丽的、流转着幽绿光芒的蛇瞳！
无处不在，无所不在！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啊——！！！” 无法形容的恐惧瞬间击垮了这些训练有素的战士。
有人疯狂开枪射击，能量光束却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在黑暗里。
有人抱头鼠窜，却撞在突然变得如同橡胶墙壁般柔软却无法突破的障碍上。
有人直接心智崩溃，口吐白沫地昏死过去。
安全屋内，宋今也屏息看着这超乎想象的一幕。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沈清洄的手段，跨越空间，降临惩罚。
然后，他看到影像中，那个最先试图触碰蓝光晶簇的入侵者，他的影子突然扭曲、拉长，变得粘稠而独立，最终化作了数条漆黑的触手，猛地反卷回来，将他拖入了自身的影子之中，彻底消失！
无声无息，一如码头上的那个逃跑者。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黑暗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水，精准地吞噬着每一个入侵者。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彻底的抹除。
不过短短十几秒。
藏星阁内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
灯光重新亮起。
展厅内恢复原状，所有宝石安然无恙，甚至没有任何战斗过的痕迹。
只是…… 那些入侵者，连同他们带来的所有装备，全部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空气中的影像缓缓消散。
安全屋内重回寂静，只剩下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
宋今也背后已被冷汗浸透。他怔怔地看向沈清洄。
对方依旧站在那里，神情淡漠，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清理了一下房间里的灰尘，连指尖都未曾真正抬起。
这就是神祇之怒。
这就是……绝对的力量。
恐惧再次攫住了宋今也，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加汹涌、更加炽烈的情绪，却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喷发——那是几乎要冲破胸膛的、难以言喻的兴奋与痴迷！
太强大了！太美丽了！
这种超越规则、践踏秩序、于无声处决人生死的力量……这种极致的神秘与强大……
他左臂的胎记灼热得发烫，仿佛在呼应着他沸腾的心绪。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沈清洄身上，贪婪地汲取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心脏狂跳得几乎疼痛。
沈清洄似乎察觉到他过于炽烈的注视，缓缓转过头，那双刚刚降下神罚的冰冷蛇瞳，对上了宋今也的视线。
四目相对。
宋今也呼吸一滞，却强迫自己没有移开目光。
他眼中残留着惊惧，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震撼与……崇拜。
沈清洄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唇角似乎极其微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仿佛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他移开目光，看向房间角落那套唯一还算干净的换洗衣物，淡淡道： “凡人。”
“去洗净你自己。”
“然后，告知吾，如今之世，究竟是何模样。”
宋今也猛地回神，压下狂乱的心跳，低下头，用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虔诚的语气应是“……是。”
他转身走向简易的淋浴间，步伐甚至有些微的不稳。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他跃入寂灭江的那一刻起，就彻底改变了。
而有些妄念，一旦滋生，便再难扼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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