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晓,一声低沉醇厚的钟声勘破沉云,引得鸟燕振翅而飞。
随着第一声晨钟,各个望楼锣钟接踵而至地敲响整座宁安城。坊内屋门渐开摊贩推车而至,车轮滚过泥泞的土黄路混着脚步与行人的谈笑,嘈杂声开始充斥各街各巷。
木只俞在第四波钟响才从床榻爬起,迷迷瞪瞪地穿衣洗漱。
当她抱着一摞潮湿的书籍,按照往日的程序放进暖屋烘干,行走在吱吱作响地木板长廊上,望着飘凌凌地飞雨时,才恍惚发觉谷雨将至。
雨不大,但瓢泼得厉害,沁湿了半边长廊。木只俞沿着内侧走,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想起初来乍到时也是这样的天气。只是那时惊恐万分,性命受胁,哪有闲心去听这些雨打浮萍的音韵,如今才过去两月有余她竟然习惯了不少。
是该佩服自己较强的适应能力还是对现在境遇的无可奈何,只能顺应而为。木只俞认不清,只是轻声叹息搂紧书本拐进另一条回廊,又走了近半盏茶功夫才见着那排小巧精致的屋阁。
进了暖屋,负责打理的仆役已经升好了炉火里面热气漫天,掸去木只俞一身冷气。
她先持壶烧水,再照例开始工作,慢悠悠地忙活到中午才终于能摸会鱼。来时烧的水早已滚了几回被她冷在茶案上放凉,喝进口中还有些余温。
暖屋的工作完成后,她再次走上木廊。
条条长廊通深处,在这座种槐植竹的庭院幽深地屹立着一栋巍峨高大、雕梁画栋的楼宇,此楼就是木只俞的办公场地兼宿舍。
她乘着雨雾回到书阁,拿上前几天搜寻到的民间杂谈本上了二楼。
这层楼阁供国子监学子使用,置办精良,墨宝至多。竹纸特有的纸香味与精致低奢的装潢融为一体,当真是座‘书中黄金屋’。
木只俞轻车熟路地靠上一只软垫,垂眼看了几篇不入流的怪论。到了下午,她的唯一的同事就会柱着拐杖,拎着食盒找到她。二人席地而坐,若日头晴朗便能与漫天日暮共进晡食,若似今日,就只能窝在一堆书籍中拌着文墨而食。
这位看样貌已至花甲之年的老头是木只俞朝夕相处了两月的同事,经过木只俞的观察,此人应该不止是个普通守书佬。但她好奇心并不旺盛,就算唠嗑都唠到了老头的尿床史,木只俞也没问他的身份究竟是何。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滚动着,木只俞数着时间拿起笔划掉纸上写得密密麻麻地天数,划去的数字已悄然接近尾声。她估摸着书阁里的工作,大概再有半月就能完成,届时也是她离开的时候。
虽然工作清闲薪水可观,但她天性不喜长拘一处更何况还有被迫成分在。木只俞摸掌心的疤痕,回想起来刚来时遭遇的事心生担忧,只盼着时间再走快些让她尽快离开宁安。
“二春呐”
木只俞收神回头,见贾嬷嬷正朝她招手。
这位略显富态的女人是原身元二春的干娘,也是木只俞这份工作的担保人。
她先是简单寒暄几句,又视察一番木只俞的工作情况最后才进入正题。
原是聆府的小郎君回宫升职领赏,两天后会在府中举办烧尾宴庆贺,贾嬷嬷因此来提醒她好生待在文渊阁,万不可随意走动则之后果自负。
木只俞自然是不会主动招惹祸端,思及这段时间总能在各处看见忙碌的仆役们,猜想这位小郎君应该地位不小,谨慎起见摆宴时她还是去暖屋避避。
两日后,府中明显产生了种焦灼的气息,它虽然很大,但来者诸多且非富即贵,它虽然够美够典雅够有牌面,但还是得锦缎玉绸地装着一番。不过在木只俞看来有些胡哨,甚至连书阁都派了一帮子人来整理,并通知她与老头宴会期间禁止在此庭院内活动。
木只俞合理怀疑元二春干娘两天前带来的信息已经被更替了。
书阁不能待,暖屋也不能去,那她今天该何去何从?
同事老头说道:“即便是聆府这种高门大户也办不了一整晚的宴席,你瞧准时机回来就成”
那请问这个时机去哪找,问申公豹吗?
木只俞垂头,思索着不然直接出府,明天早上再来。于是她一路寻觅,好不容易到了后门被告知出府需要管事开凭证。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先回书阁,好巧不巧,刚才还只有她和老头的书阁现在连外边都挤满了人。
书阁自然是不能再去,木只俞便沿着小道一路询问了不少仆役,多半都忙得顾不上回话。
好不容易让她逮到个面善的圆脸女孩,观其面相,脸部饱和,头颅圆润,白中带红,就知道是位好人。
果不其然,在听完木只俞的处境之后,她左右瞧了两眼,说道:“你先在此处等奴,奴看路上可能寻到贾嬷嬷,若奴没来你就便自求多福罢”
木只俞被她左一个奴,右一个奴整得头皮发麻,不自在地朝她说道:“谢谢你,要是忙就不用顾及我”
她圆目微睁,这还是她第一次受到感谢,笑着道:“恩!你多留心,千万别冲撞了贵人”
小萌妹走后,木只俞就在这块范围内时不时挪动,想着能这样相安无事到正宴开始也成。心里刚闪过这念头,一转身差点与个端着食盘的小丫鬟撞上,木只俞真的是怕了,还没等人张口责骂,她立马鞠躬道歉行云流水。
小丫鬟若不是身子稳没洒着盘中暖饮,高低得来两句。
“长点眼,莽莽撞撞地”语罢瞪了她一眼,端着食盘信步离开。
木只俞眼尖地瞧见那是碗莲子羹,上面飘缀着几朵手雕的小莲花。顿时感觉口干舌燥,她今天别说饭了水都没喝口。
也不知是木只俞撞了狗屎运,还是萌妹运气好,快到膳房时她正好碰上形色匆匆的贾嬷嬷,急忙上前跟她提了木只俞。贾嬷嬷一拍脑门,她就说忘了事这两日太忙,直接把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是她现下也抽不开身,不管又不行。贾嬷嬷思索一番,想着这处离膳房也近,去食监那碰碰运气也成。
食监听了她的请求后,唇齿一张便是拒绝“贾嬷嬷也知道膳房重地,哪能让外人踏足,出了事谁负责?”
贾嬷嬷给他塞了块碎银,笑道:“烦请食监大人多多担待,这丫头夫人相看过应当出不了事”
食监哪能意会不到贾嬷嬷什么心思,只能道:“我这处用不上她,若要来便去偏房劈柴”
就这样,忙碌了大半天的木师傅,才终于有了个落脚点。
但是这劈柴啊,不止是体力活还是技术活,就得慢劈缓劈依次劈。待堆成了座小山她才收拾起柴火推开柴房,入目就是数百捆垒满屋的干柴。
都这么多了还劈个屁啊!
木只俞放下柴刀,坐靠在柴火旁突然顿悟。
相煎何太急,让她一只废柴去劈一根木柴,从某种意义上谨慎地说,已经算残害手足了。
使不得使不得。
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摸鱼。
——————
膳房依旧忙得水生火热,小萌妹被派去传菜,双手被烫了好几个水泡。
聆府豪大门深,规矩也繁重连郎君娘子们犯错都得受罚,他们这些贱奴更是谨小慎微。
是以这座府邸平淡得像滩死水一些风吹草动都能被他们嚼弄半天。听说那人由夫人外聘而来,每日只需在文渊阁里理理书就成,不用跟她们吃那些汤汤水水,也没在群房见着她。
是每日都能出府吗?每日都能盖上厚被子舒舒服服安睡吗?
“嘶”
滚热的油烫沾在手上,手背立马见红,又鼓起粒粒水泡。
她今日已被厨娘叮醒好几番,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人为何能得到夫人赏识,为何能去文渊阁,又凭何会高她们一等,凭何与她们不同。
等她再次冒着胆子偷闲去找她时,只余一片昏暗。她跑过去,看见地上还有干柴的碎块。
不是梦,她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洒扫的杂役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魂不守舍地小奴婢,捏着袖荷包中的几枚铜钱,说道:“她已经走了,让我转告你,她很感谢你”
小萌妹还未回神,喃喃自语着:“感谢我?”
直到杂役已经离开,她还呆愣原地。
那人不该走的,她扣着水泡,手上火辣辣地疼。即使没学问,她也知道,致谢要当面说。
——————
从厨房出来后,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木只俞穿梭在各个奇花异草的庭院中。
“沙沙...”
这是风扫过树丛的声音。
“喳喳...”
这是林中鸟叫。
“梦娘...”
我靠!
木只俞刹住脚,瞧见不远处的拐角似乎有两道身影。她连忙躲进前方高处的竹林假山后,缩成一坨。她这刚蹲下,那处就传来了声。
“吾的好梦娘...”
“殿下,求您疼梦奴,带梦奴离开那儿罢...”
“快了梦奴,吾马上就能得到你了”
“真的吗,殿下,你莫骗奴”
“吾都想把心剖出来给梦奴瞧,究竟是不是真心”
话语间,穿插着丝丝喘息。虽然隔了段距离,但此处还算宽敞且日暮已降,少了许多杂音,连混着情话的低吟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以为只是亲亲小嘴,没想到打起了野战。
木只俞想笑,听女生声音表演痕迹略重,男的技术应该不行。果然,这还没多少就结束了。等他们走远,木只俞才从石堆后钻出。
她转过身,余光瞥见侧前方高耸的槐树上垂了一角衣袍。
可把她吓了一跳,连退几步才瞧见应该是个人。
槐树枝繁叶茂,夜色又浓,木只俞看不清样貌,觉着这天上的云要是懂事儿,能让月亮露个面,她兴许就能看见了。
不过这样属实不礼貌,木只俞也无心打扰只是去书阁要经过那棵载了人的槐树,便加快了步履。
但她赶不上这四月天突如其来的变化,连悬挂天边的厚云也被狂风抽了几耳光,零零散散地飘荡,让蒙尘已久的圆月终于见了亮。
木只俞抬手扫了扫散落的头发,扫下来好些小花。她疑惑地抬头,正好对上散下的月光以及那位枕在槐树上的同志。
是个男人。
穿着一身绯袍衣摆顺着粗枝下垂,流亮的绸缎沐在光下,犹龙绡映月。
木只俞瞧着这人的样貌,她来到这个世界没接触多少男人,也就白日流窜各院时瞧见了不少古代纯天然帅哥。但面前这位,不似凡间温玉,不似山中青竹。倒像是茫茫天界不见明月不见星光,藏匿无妄中不甘落俗的傲莲。
木只俞默默移开眼,可能心里还念着那碗一见钟情的莲子羹吧。
此人很美,但木只俞没有花痴属性,朝他拱拱手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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