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胡同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但靖王府的书房已然灯火通明，将那枚来自鹩哥尸身的诡异令牌笼罩在冷硬的光线下。
萧墨渊与沈知雪隔案对坐，中间便是那枚触手冰寒、非铁非木的黑色令牌。
那只阴刻的、仿佛紧闭着的眼睛符号，在灯下更显幽深诡谲，似乎在无声地凝视着两人。
“此物非金非玉，质地奇特，本王竟也一时难以判断其材质。”
萧墨渊指尖轻叩桌面，眉宇间凝着一层寒霜，“鹩哥临死所言，‘皇宫地下下’、‘龙’、‘毁灭’……与这令牌，与玄商追加于密卷上的符文，必有关联。”
沈知雪眸光沉静地落在令牌之上，闻言，缓缓抬起眼：“王爷可曾想过，玄商为何要在密卷上追加那些无人能懂的古老符文？”
萧墨渊目光一凛：“你的意思是？”
“或许，并非无人能懂。”沈知雪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分析一道难题，“而是需要用特定的‘钥匙’才能解读。这枚令牌，无论是其材质，还是这个图案，都可能就是钥匙的一部分。”
她伸出纤细却稳定的手指，轻轻点在那只“眼睛”上：“此符号，虽形似眼，但其笔触走势、结构搭配，更近乎一种极其古老的、趋于失传的机关锁纹。若我推测无误，这并非装饰，而是一种……接口。”
“接口？”萧墨渊重复道，身体微微前倾。
“不错。”沈知雪颔首，“‘偃枢’精于机关巧术，尤擅将关键信息藏于匪夷所思之处。这令牌，或许并非信物那般简单。它可能需要插入某个特定的机关枢纽，或是与另一件器物嵌合，方能显现真意，或是……开启某条通路。”
这个推测大胆却合乎逻辑，瞬间为调查指明了新的方向。
萧墨渊眼中锐光一闪，立刻扬声道：“秦风！”
书房门应声而开，秦风快步走入：“王爷。”
“即刻持此令牌纹样，密查王府及宫中所有古籍档案，尤其是关于前朝宫廷建筑图录、奇物志、机关术典籍，寻找与此符号相关或相似的记载。”
“另，秘密寻访京城中精通金石、机关、尤其是对前朝秘闻有所涉猎的老匠人，但务必谨慎，不得泄露令牌之事。”
“是！”秦风双手接过萧墨渊迅速描摹下来的图案，领命而去，脚步无声却迅疾。
书房内重归寂静。萧墨渊的目光再次落回令牌上，沉吟道：“若真如你所言，此物是‘钥匙’，那它能开启的，会是何处？鹩哥所言‘皇宫地下’……莫非是指前朝遗留的某些隐秘工事或密室？”
沈知雪微微蹙眉，努力回忆着：“前朝皇宫建制宏大，地下确有部分前代遗留的甬道和窖藏之所，但多数已被封存或记录在案。若论及需要如此复杂钥匙才能开启，且可能与‘龙’、‘毁灭’此等骇人听闻之词相关的……”
她忽然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犹疑，但很快便被冷静取代：“我曾无意间在‘偃枢’的残卷中，见过一段语焉不详的记载，提及宫中某处地下，藏有一处名为‘潜龙之渊’的所在，但与风水龙脉相关，具体为何，并未详述，当时只以为是故弄玄虚之语。”
“潜龙之渊……”萧墨渊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脊背升起。
“无论是什么，玄玦既以此为目标，其心必恶，必须在他之前找到并控制此地。”
他看向沈知雪，目光深沉：“你对皇宫地下格局了解多少？”
“‘偃枢’所绘的密道图，王爷已看过大部分。”
“但若真有‘潜龙之渊’这等绝密之地，其入口必然极其隐蔽，甚至可能不在常规密道体系之内，或有特殊的开启方式，非图纸所能尽载。”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流云的声音响起：“王爷，姑娘，太医署遣人送来了新配的安神汤药。”
萧墨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正要让其退下，沈知雪却忽然开口：“让他送进来吧。”
流云应声，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她将药碗轻轻放在沈知雪手边的小几上，垂首道：“太医叮嘱，姑娘伤势未愈，心神耗损，此药需趁热服用。”
沈知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并未离开那碗汤药。她伸出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温热的碗壁，随即凑近，极其细微地嗅了嗅。
流云放下药碗，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就在房门合上的瞬间，沈知雪原本平淡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她猛地转头看向萧墨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冷意：“这药不对。”
萧墨渊神色一凛：“何处不对？”
“气味。”沈知雪语气肯定，“安神汤的主料是酸枣仁、茯苓、远志，气味甘淡微涩。但这碗药，在甘涩之下，隐藏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味的异样清甜。若非我对药材气味极其敏感，几乎难以察觉。”
她端起药碗，再次仔细嗅辨，甚至用指尖沾了一点药汁，放在舌尖尝了尝，随即立刻吐在一旁的漱盂中。
“是‘迷迭香’的提取精华，而且经过了特殊炮制，几乎无味，能极大地麻痹人的神智，长期服用，会令人精神涣散，记忆错乱，最终如同痴傻！”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后怕与冰冷的愤怒，“对方手段极为高明，用量控制得极其精妙，若非今日恰好你我在此分析令牌，心神专注，我恐怕也会中招！”
有人竟将手伸进了靖王府的内部！甚至可能买通了太医署的人！
萧墨渊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能让空气凝结。
他猛地起身，走到门口，沉声命令门外守卫：“即刻封锁听雪轩小厨房及王府药房！将所有经手过此药之人，一律拿下，分开看押！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另，速传陈太医！”
“是！”门外传来侍卫凛然应命和迅速跑开的脚步声。
萧墨渊返回房中，看着那碗险些酿成大祸的汤药，眼神幽暗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
“看来，我们揪住了鹩哥的尾巴，已经让暗处的人坐不住了。”他声音冰冷，“他们不敢直接对你我动手，便想用这种阴毒法子，让你废掉。”
这无声的较量，已然从宫外西市，蔓延到了靖王府的内闱之中。
凶险程度，陡然升级。
沈知雪看着震怒的萧墨渊，心底却奇异般地并未感到太多恐惧，反而有一种冰冷的斗志被点燃。
对方越是如此不择手段，越是证明他们逼近了核心，也越是激起了她骨子里那股不肯屈服的狠劲。
“王爷，”她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或许，我们不必等到秦风那边的消息。”
“哦？”萧墨渊看向她。
“对方既然已经出招，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沈知雪眸光闪动，计上心来，“这碗药，正好可以利用。”
她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萧墨渊凝神听着，眼中的冰寒渐渐被一种审慎的赞许所取代。
“风险不小。”他听完后，沉声道。
“但值得一试。”沈知雪语气坚定，“唯有让对方以为他们的算计得逞，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才有可能露出更多的马脚。或许，还能借此机会，反向追查到这迷药之源，甚至……找到玄玦藏匿势力的蛛丝马迹。”
萧墨渊凝视着她，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面容，那双清冽的眸子里燃烧着冷静的火焰。她总是能在绝境中，最快地找到反击的方法。
“好。”他最终颔首，“便依你之计，但一切需以你安危为重，若有任何不适，立刻停止。”
“我明白。”
计划既定，沈知雪端起那碗药，走到窗边的盆栽旁，将大部分药汁缓缓倒入花盆的泥土中，只留下碗底少许。
随后，她回到桌边坐下，以手支额，做出微微晕眩的模样。
不久，陈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额上还带着汗珠，显然是一路急行，“王爷，您急召下官？”
萧墨渊面色沉痛，指向小几上那只剩碗底的药碗，又指了指似乎有些不支的沈知雪。
“陈太医，你看看这药！阿雪姑娘服用后便觉头晕目眩，精神恍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太医闻言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先是看了看沈知雪的气色，然后小心地端起药碗，仔细嗅闻，又用银针探入残留的药汁中。
银针并未变黑。
陈太医眉头紧锁，又沾了点药汁品尝，片刻后，他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这……这药味似乎……确有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异样甘甜，并非原方所有！但银针试不出毒性……下官一时也难以断定是何物作祟……”
他的反应真实不似作伪，看来并非同谋。
萧墨渊冷哼一声：“本王不管你用何方法，立刻给本王查清这药中到底多了什么！还有，今日经手此药的所有人，都给本王严加审讯！”
“是是是！下官遵命！下官这就去查！”陈太医吓得冷汗涔涔，连忙躬身退下，自去料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书房内，沈知雪缓缓坐直身体，拭去额角的细汗，眼神恢复清明。“看来，问题并非出在太医署的方子，而是在熬制或运送途中被人动了手脚。”
萧墨渊点头，眼神冰冷：“王府内部，是该彻底清理一遍了。”他看向沈知雪，“你方才的计划，可以开始了。需要本王如何配合？”
“请王爷即刻下令，对外称我突发急症，神智昏沉，需绝对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尤其是……王府内部之人。”沈知雪轻声道，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我们要看看，谁会最先忍不住，来确认他们的‘成果’。”
一场针对王府内鬼的请君入瓮之局，就此悄然布下。
而与此同时，关于那枚诡异令牌和“潜龙之渊”的调查，也在黑暗中有条不紊地加速进行。双线并举，危机四伏，沈知雪与萧墨渊如同行走于刀锋之上，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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