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靖王府的书房却亮如白昼，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朱影无声地跪在下方，禀报着最新进展：“属下已查明，那洒扫丫鬟名唤春儿，入府刚满一年，平日沉默寡言，做事还算勤勉，并无异常。”
“但其母病重，需常年用药，花费不菲，以她的月钱本难支撑，然属下查其近日家中账目，竟多出一笔来路不明的银钱，恰好付清了药铺欠款。”
“银钱来源可查到？”萧墨渊声音沉冷。
“极其谨慎，是通过城中‘永济堂’药铺一位伙计转交，言是远方亲戚接济。属下暗中扣了那伙计，略加查问，他便招认是有人给钱让他如此说法，至于给钱之人，他并未看清面貌，只知是个带着斗笠、声音低哑的男人。”朱影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带斗笠、声音低哑……”沈知雪立于书案旁，指尖轻轻敲打着那枚冰冷的令牌，闻言抬眸。
“倒是与那日西市死胡同里，驱使鹩哥之人可能的身形特征有几分吻合。看来是同一伙人。”
萧墨渊颔首，眼中寒光更盛：“春儿现在何处？”
“仍在监视之下，并无异动，似乎还在等待下一步指令。”朱影答道。
“很好。”萧墨渊指尖叩击桌面，“不必动她，继续盯着，她既是眼线，总要向外传递消息。对了，她如何与外界联络？”
“据观察，她每隔三五日会借采买之机出府一趟，将情报置于南街第三个桥墩下的石缝中。下一次联络，应在明日午后。”
“布置人手，明日她放置情报后，设法截获，看清内容，原样放回，切勿打草惊蛇。另，严密监视取信之人，顺藤摸瓜。”萧墨渊下令果决。
“是！”朱影领命，身形一晃，再次隐入黑暗。
书房内暂时恢复寂静。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看来，我们钓到了一条不小的鱼。”沈知雪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能买通内院丫鬟，精准下药，并设下如此周密的传递链条，对方在京城根基不浅。”
“而且目标明确，就是要废掉你。”萧墨渊看向她，目光锐利，“你的存在，显然让他们感到了极大的威胁，或许，我们离真相真的很近了。”
沈知雪迎上他的目光，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冷嘲的弧度：“但也可能，我只是他们用来搅乱你的视线，试探靖王府深浅的一颗棋子。”
她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将任何可能的好意或关注都先做最坏的打算。这是她生存至今的本能。
萧墨渊并未因她的质疑而不悦，反而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在这种时候，保持冷静和怀疑远比盲目乐观更有价值。
“是棋子还是关键，很快便知。”他转而道，“春儿这条线既已布控，接下来便是等待。令牌之事，你这边可还有新的思路？”
沈知雪走到巨大的京城舆图前，目光落在皇城区域：“既然令牌可能是‘钥匙’，而鹩哥又提及‘皇宫地下’，我们或可换个方向思考。”
“不必执着于从未听说过的‘潜龙之渊’，而是排查已知的、但可能被遗忘或封存的前朝秘所。尤其是……与‘龙’或皇家禁地相关，且需要特殊方式才能开启的地方。”
她的思路清晰而直接，跳出了对虚无缥缈传说的追逐，转向更务实的地利排查。
萧墨渊走到她身侧，一同审视舆图：“宫中符合此等条件的所在不多。奉先殿、皇史宬、乃至陛下寝宫之下，皆有皇室密室或窖藏，但皆有记载且守卫森严，玄玦若想打这些地方的主意，难如登天。”
“明路不行，必有暗径。”沈知雪指尖划过皇城西苑。
“前朝熹帝痴迷机关巧术与炼丹术，曾大规模扩建西苑地下的丹室与工坊。但据我所知，在本朝立国后，因其并非位于核心宫区，且多数地下构造复杂诡异，曾出过事故，便被逐步封禁废弃。此地，是否可能藏有未被记录的秘穴？”
萧墨渊眸光一凝：“西苑地下……确有记载称其错综复杂，犹如迷宫，深处甚至连通着前朝更早时期遗留的一些古老祀所。但因年久失修，多处坍塌，早已无人涉足。先帝在位时曾下令彻底封堵了几处已知入口。”
“官方入口被封，不代表没有其他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入口。”沈知雪语气肯定，“‘偃枢’最擅长的，便是利用和改造这类被遗忘的角落。若我是玄玦，想要在皇宫地下做文章，这里会是绝佳的选择。”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瞬间将庞大的搜索范围缩小到了一个特定的区域。
“秦风。”萧墨渊立即唤道。
一直候在门外的秦风应声而入。
“立刻调集绝对可靠之人，密查西苑所有已封禁及可能存在的未记录入口，尤其是近期是否有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查阅所有与前朝信宗时期西苑地下工坊、丹室、祀所相关的建造图录和记载，尽可能还原其地下脉络。切记，绝不可惊动任何人。”萧墨渊命令下达得又快又稳。
“属下遵命！”秦风神色一凛，深知此事重大，立刻领命而去。
安排完这一切，萧墨渊才微微吐出一口气，侧头看向身旁依旧专注于舆图的女子。
烛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衬得她侧脸线条愈发清晰冷静。她总是能在纷乱的线索中，最快地抓住最关键的那一根。
“希望你的判断是对的。”他道。
“只是基于现有情报最合理的推测。”沈知雪并未抬头，语气依旧平淡，“仍需实证。”
这时，门外传来细微响动，是流云提着食盒回来了。她悄无声息地布好饭菜，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简单的三菜一汤，依旧清淡。
“先用膳吧，明日还有得忙。”萧墨渊率先走到桌边坐下。
沈知雪这才从舆图上移开目光，走过去坐下。两人沉默地用着膳，各自想着心事。
饭至中途，萧墨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问道：“你先前化解‘鸠羽青’和识破‘迷迭香精’的毒，所用的‘清灵丹’，药效似乎极佳，太医院几位老太医对此都颇为好奇。”
沈知雪夹菜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淡淡答道：“不过是些保命的小玩意，毕竟是无影，若连这点手段都没有，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药方杂糅了些前朝宫廷秘方与我自行试炼所得，算不得什么稀奇。”
她将一切轻描淡写地归功于生存所需和过往经历，堵住了任何可能深入探究的话题。
萧墨渊闻言，也不再追问，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回避之意，便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
“明日春儿那边若顺利，或能抓住玄玦势力的尾巴，届时，还需你一同研判情报。”
“分内之事。”沈知雪简短回应。
膳毕，萧墨渊并未久留，起身离去。走到门口，他脚步微顿，回头道：“西苑地下若真有问题，恐有未知风险。届时若需探查，你……”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万事小心，量力而行。”
这话依旧带着盟友式的提醒，但比起以往纯粹的公务指令，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考量。
沈知雪抬眸看他一眼，点了点头：“王爷亦是。”
没有多余的话，疏离而客气。
萧墨渊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书房门合上，沈知雪独自坐在灯下，目光重新落回那枚冰冷的令牌之上。
指尖抚过那阴刻的眼睛符号，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冷嘲。
关心？或许有吧。
但更多的，恐怕是担心她这枚好用的棋子折损得太早，影响了他肃清敌人、稳固江山的计划。
她早已习惯如此衡量人心，将这丝微不足道的异样情绪摒除脑后，再把全部心神再次沉浸在眼前的迷局之中。
玄玦，西苑，地下之钥，毁灭之龙……这些碎片，究竟要如何拼凑，才能窥见那隐藏在最深处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
夜色更深，书房内的烛火，兀自燃烧着，映照着女子沉静而锐利的面容，仿佛永不疲倦的猎手。
翌日午后，一切按计划进行。
乔装改扮的靖王府暗卫，提前埋伏在南街石桥附近。果然见到春儿鬼鬼祟祟地将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裹的蜡丸塞入第三个桥墩的石缝中。
待她离去，暗卫迅速取走蜡丸，送至附近隐秘处，由擅长此道的能手小心拆开，快速抄录下里面纸条上的内容后，原样封好放回。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未留下任何痕迹。
纸条的内容很快被送至萧墨渊手中。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让萧墨渊和沈知雪的神色同时凝重起来。
“三日，西苑西北角，枯井。”
“他们果然在西苑有动作。”萧墨渊指尖捏着纸条，眼神锐利如刀，“三日后……是交接，还是另有行动？”
“时间、地点皆已指明，但意图不明。”沈知雪凝眸，“或许是接收指令，或许是传递物品，也可能是……接应某人潜入，我们必须亲自去一趟。”
“自然要去。”萧墨渊断然道，“不仅要截获此次联络，更要看清来的是谁！”他立刻下令。
“朱影，加派人手，严密监控西苑西北角所有出入口及可能藏身之处，确保三日后能掌控全局，必要时……一击擒获！”
“是！”朱影领命。
“秦风那边西苑地下脉络的排查如何？”萧墨渊又问。
另一名刚回报的侍卫躬身道：“回王爷，秦统领已带人初步勘查了西苑外围。西北角确有一口早已废弃的枯井，但井口被巨石封死，周围杂草丛生，并无近期活动痕迹。”
“秦统领怀疑，入口或许并非井口本身，而在其附近，他们正在进一步排查，但因不能大动干戈，进展稍缓。”
“告诉他们，重点排查枯井周边十丈之内，注意是否有地下空音、机关暗门或近期泥土翻动的迹象。务必在三日内，找到入口！”萧墨渊命令道。
“属下明白！”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靖王府的力量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向着西苑西北角收缩而去。
沈知雪走到窗边，望向西苑的大致方向，目光幽深：“西北角……在废弃前，那里似乎是信宗皇帝一处比较私密的丹室所在。若‘偃枢’在那里动了手脚，倒真是选了个好地方。”
“你对西苑地下很熟？”萧墨渊走到她身边问。
“不算熟。”沈知雪摇头，“‘偃枢’的密道图并未包含西苑详尽地下结构，但玄商曾让我记诵过前朝皇宫各大区域的主要功能布局。西苑丹室区，因其特殊，我有些印象，其下结构应比别处更为复杂。”
她再次展现了她过人的记忆力和对细节的掌控力。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在关键时刻总能被她串联起来，成为破局的关键。
萧墨渊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忽然道：“三日后，你与我同去。”
沈知雪转回头，有些讶异地挑眉：“王爷不怕我临阵倒戈，或与旧主接上头？”她的话带着惯有的试探与尖锐。
萧墨渊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平静却笃定：“你若想倒戈，有的是机会，不必等到现在。本王信的是眼前的事实，而非虚无的猜疑，况且……”他顿了顿，“对付‘偃枢’的机关和玄玦可能派来的人，你需要在场。”
他的回答理智而干脆，既回应了她的挑衅，又充分肯定了她的价值，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情绪纠缠。
这反而让沈知雪稍稍安心。她宁愿接受这种基于利益和能力的捆绑，也无法承受那些虚无缥缈、不知真假的信任。
“好。”她简洁应下，“我会准备好。”
三日后，西苑枯井之约，将是与玄玦势力的又一次正面交锋。
迷雾似乎正在一点点散开，但核心的黑暗，依旧深不见底。
而他们，正一步步迈向那黑暗的中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