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回过神来。
惊喜如同烟花般在她心中炸开——她的砚儿,她那为了一个早逝的宁丫头封闭心门十几年的砚儿!终于肯让别的女子走近了吗?!
虽然这女子毫无根基门第,可这容貌……清冷破碎中偏生眉尾一点艳痣,摄人心魄……纵使做不得妃,留在身边做个知心人,解他多年孤寂,也是好的。
同时,疑惑也随之而生——若真如砚儿所说,两人关系匪浅,昨夜那般情形……他为何要强行压制?甚至不惜自伤至此?
但无论如何砚儿亲口承认了,这打破了十几年的坚冰,便是天大的喜讯!
太皇太后脸上的寒霜肉眼可见地消融,她甚至倾身向前,紧紧抓住萧承砚放在锦被外微凉的手,一边轻柔地拍抚着,一边语气已带上了几分探究与关切:“砚儿啊……你可莫要为了护着她,就编些话来诓骗祖母!哀家瞧她……模样倒是极好,只是这性子……”
萧承砚闻言,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极虚弱的弧度,目光再次落回顾惊鸿身上,声音轻缓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惊鸿她……对孙儿……还是颇为体贴的。昨日之事……亦有缘由。”
颇为体贴?!有缘由?!
跪在地上的顾惊鸿,身体猛地一僵!
她霍然抬头,那双总是清冷算计、此刻却盈满震惊的眸子,难以置信地、带着一丝被戏弄的愠怒,直直撞进萧承砚那双深邃难辨的凤眼里。
她心中惊涛骇浪——不是吧?!我都不打算扯谎了,这位高冷矜贵的王爷,他……他居然开始信口胡诌了?!
太皇太后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的寒冰彻底消融,甚至带上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她深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依旧处于震惊中的顾惊鸿,语气缓和了不知多少倍,“哀家明白了,明白了。”
她转向还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侍卫首领,挥了挥手,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轻松:“罢了罢了,一场误会,都退下吧,杵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侍卫们如蒙大赦,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重新看向萧承砚,眼中满是慈爱和如释重负:“砚儿啊,你能想开,哀家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她话未说尽,但意思已明。
旋即又看向顾惊鸿,目光虽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审视,却已无杀意,“你既得了砚儿青眼,就……”太皇太后将“好自为之”四个字咽下,“好好伺候!”
她又顿了顿,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妥帖”,想起萧承砚那苍白虚弱的模样,又想起昨夜风波,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此女昨夜也受了惊吓,住在那种偏僻的下人房,如何能安心养伤?又如何能尽心伺候王爷?”
太皇太后语气不容置喙,“从今日起,就让她搬到宸安居的耳房住下,离王爷近些,也好日夜伺候,务必让王爷早日康复!若伺候得有一丝不妥帖……”
她话锋一转,“哀家唯你是问!”
搬到宸安居东厢房?日夜伺候?
顾惊鸿的心瞬间被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攫住!她下意识地看向萧承砚。
萧承砚显然也没料到祖母会如此“推波助澜”,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僵硬。
但面对祖母那不容置疑的、带着巨大“恩典”意味的目光,他只能微微颔首:“孙儿,谢祖母恩典安排。”
直到众人离去,顾惊鸿还愣愣地跪在原地没有回过神来。
这算什么?为何事情的发展会是如此?
片刻后,一只修长却冰冷的手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猛地回神,抬头。
只见萧承砚不知何时竟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下了软榻,朝她伸出手。
“起来。” 他的声音低哑,听不出喜怒。
顾惊鸿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他苍白虚弱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
最终,她只是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撑着冰冷的地面,沉默地、倔强地站了起来。
萧承砚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缓缓收回。
他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倔强、带着一身狼狈却依旧挺直脊背的女人,看着她低垂的眼睫下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潭,方才情急之下对着皇祖母说的那句“有些不同”竟然又再次在他心中掀起涟漪。
……
午后。
宸安居的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丝冬日午后的暖意。
顾惊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汤盅而进,脚步放得极轻。
屋内,萧承砚已披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与锐利,如同冰封的湖面,映着窗外灰白的天光。
顾惊鸿将药盅轻轻放在榻边小几上,垂首退开一步,姿态恭谨,却带着一些疏离。
“王爷,该喝药了。”
萧承砚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她身上。视线扫过她额角未消的青紫,掠过她肩头被仔细缝补过却依旧能看出破损痕迹的衣料,最后定格在她低垂的、掩藏着所有情绪的眼睫上——昨夜失控,竟是伤到了她。
他看着碗中棕褐色的药,愣神一会儿,终究“嗯”了一声,拧眉喝完一整碗的药。
顾惊鸿依言不动,依旧垂首侍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终于,萧承砚开口:“顾惊鸿,昨日,药力焚心乱我神智,所见所思,皆被欲念与怒火扭曲。本王确实失态,也……错怪了你。”
顾惊鸿听到这里,倏然抬首:“错怪?”
萧承砚的眸子从顾惊鸿身上转移向窗外,看着外头再度飘起的雪花,寒冷让他的思维变得清晰。
“其一,那药,是虎狼之药,霸道炽烈,其目的在于催人**,乱人心智。若真是你所下……”他的脑中飘过顾惊鸿昨日的抗拒,“你目的为何?是为了让本王对你情动难抑,行那苟且之事?”
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可你昨夜被逼到绝境时的反应,从始至终,只有抗拒与厌恶。若真是你下药,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第一个目的,在你抗拒的态度面前,便不攻自破!”
萧承砚回过头看了一眼瞳孔微缩的顾惊鸿,又看向窗外。
“其二,下药时机。昨日在暖阁,你与公孙矜瑤争执纠缠之时,众目睽睽。若那时下药,风险何其之大?稍有不慎便会暴露。以你之能……不至于行此拙劣愚笨、自寻死路之事。”
“其三,今晨长风带回的药粉残渣,本王后来仔细闻过。那药粉本身虽近乎无色无味,但残留的底味里,却有一股极其细微、若有似无的甜腻暖香!这香气,与昨日公孙矜瑤身上那特殊的熏香如出一辙!”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目光如炬,锁定顾惊鸿的双眼:“所以昨日,本王应当是错怪你了。”
清晰,透彻,逻辑严密!
顾惊鸿看着眼前这个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脸色依旧苍白的男人,内心感慨。
仅仅一夜之隔,当他神智恢复清明,竟能将所有混乱的线索瞬间串联,抽丝剥茧,直指核心。这份在剧痛和虚弱中依旧能保持的、可怕的清醒……让她背脊不由自主地窜起一股寒意!
感慨之下,一股更深不确定如长出的藤蔓般缠上了她的心脏——那么,九转还魂草呢?他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
想了想,顾惊鸿又问道,“既然王爷已经知道是公孙小姐下的药,知道奴婢是清白的,为何、为何不直接将真相禀明太皇太后?而非要……”
萧承砚看着她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有后怕,有不解,有屈辱,还有那从头至尾的平静。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丝无奈和洞悉世事的冰冷。
他起身走近她,伸出手,没有碰她别处,只是用微凉的指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安抚意味地,轻轻拍了拍她低垂的头顶。动作很轻,如同对待一只炸毛又困惑的猫儿。
“傻瓜。”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喟叹,“你以为,本王告诉祖母真相,说是公孙矜瑤下的药,祖母就会信,就会放过你?”
顾惊鸿身体一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和称呼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祖母是什么人?”萧承砚收回手,目光变得锐利而冰冷,“她出身顶级世家,执掌后宫数十年,见惯了世家贵女的做派。在她眼里,镇国公府的嫡女,那是金枝玉叶,是规矩礼法的化身。她们或许骄纵,或许任性,但绝不会、也不屑于用这等下三滥的腌臜手段,尤其还是用在她的嫡孙身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若本王告诉祖母是公孙矜瑤下的药,祖母只会觉得,是本王被你蛊惑了心智,或者,是你这个身份低微、心机叵测的婢女,在背后构陷贵女,试图攀诬脱罪。”
他看着顾惊鸿巴掌大的脸慢慢苍白,连同眉尾那颗红痣也暗淡试色,却仍然只能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残酷的现实:
“在祖母眼中,杖杀一个构陷贵女、试图蛊惑亲王的卑贱婢女,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根本无足轻重。甚至……为了维护皇家的颜面和世家大族之间的体面,她极有可能会选择……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所以,”萧承砚的目光深沉如海,带着一种保护者般的决断,“告诉她真相,无论她信与不信,对你而言,都是死路一条。唯有本王亲口说你‘有些不同’,唯有将你放在本王身边、放在祖母勉强能接受的‘恩典’之下,才是……唯一能保住你性命的法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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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宁可错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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