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惊鸿彻底怔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萧承砚,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份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看着他眼中那份为了保护她而不得不撒下弥天大谎的无奈与决断……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原来,是这样。
不是他不想澄清,而是不能。
那句“有些不同”,那个“留在身边”,那个看似恩典实则囚笼的东厢房,是他权衡利弊后,为她争取到的……唯一生路?
荒谬!
可悲!
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
看着她依旧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萧承砚目光扫过这间华丽却陌生的东厢房,“好了,事情既已说明白,你也该安心了。至于祖母的安排……让你住进宸安居,虽是权宜之计,但懿旨已下,不可更改。从今日起,你便安心住在这里。”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也不是真的要将你当做婢女使唤,离本王近些,也省得……再出什么意外。”
顾惊鸿看着萧承砚的表情,总觉得这话既像解释,更像警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最好安分守己。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低哑地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倦意浮上面颊,萧承砚转身走回软榻躺下,极度的疲倦感,让他用不了多时便沉沉睡去。
顾惊鸿默默替萧承砚关上房门,起身离开,她瞥了一眼自己锁骨上纹的那个蝴蝶印记,第一次真正对它产生了疑惑和兴趣。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深受太皇太后宠爱的王爷,为何至今孑然一身?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名门贵女没有?太皇太后又为何如此忧心他“身边无人”?
这些疑问盘桓在心头,顾惊鸿却又不敢直接问萧承砚。
一来没有立场,她身为婢女,如何能管王爷的情事。二来萧承砚心思深沉,一个不慎,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暴露了自己,那便糟糕了。
她眸光微闪——长风,萧承砚最信任的贴身侍卫,或许知道些什么。
机会在午后稍晚时到来。
长风来宸安居,值守在门外廊下。
顾惊鸿端着空药碗,装作要去清洗的样子,轻轻推开门,走向廊下的长风。
“长风侍卫。”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长风闻声转头,看到是她,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与厌恶。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但那姿态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惊鸿被他眼神中的寒意刺得一窒,准备好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压得极低:“王爷……他,似乎对儿女情长之事颇为淡薄?太皇太后似乎也……”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长风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冷冷打断她:“顾姑娘,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又在盘算什么新的‘计划’?”
顾惊鸿以为长风担心萧承砚,便好心劝慰:“太医说了,王爷只需要静养。”
长风忽然提起了声音,眼中是一片愠怒:“那又如何?!”
顾惊鸿见状,心中原先的暖意忽然转凉,脸上依旧纹丝不动:“长风侍卫,我知晓其实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对么?”
长风虽然对顾惊鸿没什么好印象,但这话真的由眼前这样一个纤纤弱女子自己说出口,长风还是觉得有些不那么对味。
顾惊鸿嗤笑一声,又逼近一步:“你觉得我处心积虑要还你的王爷,觉得我不知天高地厚,仗着王爷心慈,一次次试探王爷的底线来达成自己的目标对么?”
长风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是长风侍卫,王爷是不是个心慈的人,您不是最清楚了么?他‘烬王’的名号如何得来?你跟了他多年,当知晓他是何心性。若我真是那十恶不赦之人,王爷会由着我在府中‘捣乱’,甚至还护着我?”
“……还是,长风侍卫觉得王爷没有你聪明,是以看不清我?”
顾惊鸿再度逼近,长风只得后退。
“昨日我便告诉你了,那虎狼之药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不信。今日王爷护着我,便说明那药不是我下的了……长风侍卫,你那般聪明,怎么就看不懂呢?……如今,我不过就是问一下王爷的过往,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何故说话夹枪带棒,凭白在我们二人之间生了嫌隙?”
见长风陷入沉思,顾惊鸿便转身想走。
长风见顾惊鸿此番逼问,瞳孔骤然一缩,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忽然略扯开了嗓子,朝着顾惊鸿的背影道:“顾姑娘,暖亭之事与你无关,也请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念头,离王爷远点。王爷的身体,经不起你这种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顾惊鸿忽然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
长风指着紧闭的房门,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发颤:“你睁开眼看看,看看王爷现在是什么样子!他是烬王,是需要在战场上带领千军、威慑敌国的统帅!可他现在呢?昨夜那虎狼之药险些要了他的命,如今元气大伤,虚弱至此!若前线此刻有变,若敌国铁骑叩关,他这个样子如何披甲上阵?难道要他拖着这样的残躯,去前线白白送死吗?!”
“白白送死”几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顾惊鸿心上。
顾惊鸿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想过。她只想着他是尊贵的王爷,有太皇太后庇护,有最好的御医调养,恢复不过是时间问题。长风惯会小题大做,为何不信自己。可现如今长风的质问,撕开了表象。
长风看着她忽然有些苍白的脸,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你以为太皇太后为何忧心?你以为朝堂之上、边境之外,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会因为你顾惊鸿觉得‘王爷肯定有足够的时间恢复’,就停下他们的脚步和刀锋吗?战事,难道是能等的吗?!”
顾惊鸿只是酌月楼的顾阁辅,往日里收集的那些朝堂秘辛、各方势力的动态、将领的升迁贬谪、边关的战报胜负……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份份冰冷的、待价而沽的情报,是黄白之物堆砌的交易,是人心算计下可供把玩的筹码。她深谙此道,自认看得透彻,玩弄其中。
可如今,这些被长风以质问的方式,血淋淋地砸在了她的面前!
那些她曾冷眼分析、甚至有时带着几分轻蔑审视的“战事”、“损耗”、“局势紧张”……骤然化作了萧承砚苍白如纸的脸颊,化作了长风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带着血丝的愤怒与痛心,化作了前线将士浴血的嘶吼,化作了家国边疆一旦有失便会燃起的烽火狼烟!
而她顾惊鸿,这个在阴暗角落里操控信息、甚至意图窃取能影响战局之物的情报贩子,在烬王萧承砚和其忠仆长风这样真正以血肉之躯扛起家国重担的人面前,那些所谓的“手段”和“算计”,显得何其卑鄙!何其……渺小!
她被噎得哑口无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长风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心和恨意,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在旁人眼中意味着什么。而萧承砚此刻的虚弱,又意味着多么沉重的责任和风险。
她攥紧了手中的空药碗,指尖冰凉。
生平第一次,顾惊鸿产生了想要落荒而逃的念头——她也是这么做的,甚至不敢看长风一眼便匆匆离开了廊下,留下长风依旧冰冷而充满敌意的目光,如同两道芒刺,钉在她的背上。
她匆匆将药碗塞给一个路过的洒扫婢女,行至寝殿门外,脚步微顿,鬼使神差地推门望去。
他就那样闭眼躺着,依然苍白,依然俊美,甚至长相带了些书生气,让人难以将这样一个男子和一个统帅联系起来。
此刻的他眉心微蹙,并未好转的身体让他连睡梦中都不得安稳,唇间溢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他的床头搁着一本翻了一半的兵策,长案上还摊着未完的粮草度支簿……这些往日里足以令她眸色发亮、心思百转的内容,此刻却似失了颜色,再引不起她半分兴趣。
看着萧承砚额角不断沁出的细密汗珠,顾惊鸿忽然想到了昨日他拼死抵抗药性的样子——想来,大雍百姓的这份安宁,便是由这般绝不妥协之人,在无声处撑起的吧。
目光掠过他紧蹙的眉峰,不知怎地,顾惊鸿又忆起他书房壁上那幅舆图……风嶂山麓,那处曾标记着‘南风’的小国,十年前便已化作焦土。那些遗民,今又在何方?
她低低一叹,转身走进了寝殿,又自盆中绞了温热的帕子,动作轻缓地,拭去他额角的汗珠。
偷令牌的计划,被她暂时压了下去……无论如何,要等他真正好起来。
想到这里,顾惊鸿眉心一跳——她竟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放弃任务……连她自己都下意识感到一丝荒谬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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