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惊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
上京的隆冬,雪虐风饕。
大雍最著名的酒楼酌月楼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更显雍容雅致。
来客络绎不绝、非富即贵,吃饭喝酒、听曲看舞,丝毫没有因天气寒冷而降了热度。
然而,“高档酒楼”不过是一层保护伞,这里还是江湖最大的情报中枢“潜渊阁”的栖身之地。
此时的酌月楼,四层某隔间内,暖炉熏香袅袅。
潜渊阁四大阁辅之一,专事情报收集、信息筛选的桩目阁辅秦进的眉宇间却萦着一层寒气。
他披散着墨发,仅着一袭烟灰色宽袍,靠在小几旁,单臂支额。
阁主过答沉疴难起,药石罔效,大夫断言唯有烬王府密室深处那株“九转还魂草”,方能争得一线生机。
阁主死不足惜,然若在此时撒手,阁主之位……怕是要落入那疯子谢琰手中。
谢琰,乃四大阁辅之一权作阁辅,管控情报执行端,暗杀、截货、保护等,本就不是好对付的人。
偏偏烬王府密室又如铁桶深渊。
三次了。
秦进手下最精锐的探子,用尽下毒、伪装、机关陷阱诸般手段,皆如泥牛入海。
烬王府固若金汤,烬王萧承砚此人更是冰冷孤高、威势迫人,桩目阁的人连他十步之内都难以靠近,遑论探知密室所在。
秦进眸色沉沉,指尖在杯沿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得让顾惊鸿那小蹄子来做。
想到这里,秦进忽而沉声开口:“传顾掌记。”
不多时,阁门轻启又合。
一股微寒的风卷着裹挟着淡淡的梅花香涌入,一道清丽身影悄然立于阶下。
正是桩目阁掌记顾惊鸿。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裙裾。上好的云锦,裁成流云纹样,衬得她身姿越发纤细清冷。
如云的乌发仅用一支银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清丽出尘之感。
她低眉敛目,姿态恭谨,却仍因那份过于沉静的美丽,突兀地攫住了人的视线。
“秦阁辅。”她垂手站立,声音不高却清冽,如同碎玉轻击。
秦进缓缓站起身,走向顾惊鸿。
又绕着她转圈走,目光细细刮过她挺直的脊背、垂落的双手、纤细的颈项,脸上慢慢绽开渗人的笑意。
最终,他在她面前站立,倏然抬起手,用一根冰凉的食指,轻轻托起了顾惊鸿小巧的下颌,迫使她抬起脸来。
四目相对。
顾惊鸿的眸色很静,像深秋的寒潭,倒映着秦进那张笑容诡异的脸。
“顾掌记,本阁辅忽想考考你,那烬王萧承砚……与蝴蝶,有何干系?”
顾惊鸿略作思忖,声音平稳无波:“回阁辅,萧承砚曾心悦永宁郡主。而那郡主……锁骨处天生一块嫣红胎记,形似展翅蝴蝶。”
秦进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许,那根托着她下颌的手指收了回去。
“好记性。楼主义女果然非同凡响。你这般玲珑心思,只屈居掌记之位,确是大材小用了。”
顾惊鸿面色沉静:“卑职不敢。卑职……永远是阁辅的狗。”
秦进满意地轻笑一声,终于彻底退开一步,负手而立。
旋即面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听着,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从烬王府将那‘九转还魂草’拿来,替楼主治病。”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若拿不回……酌月楼要失去一位歌女,潜渊阁,也将失去一位掌记。”
**裸的威胁。
顾惊鸿心底嗤笑——也不过就是威胁而已,她能在最小心眼的阁辅秦进手下做到掌记,威胁此事早已见怪不怪。
“是。”
她应得干脆。旋即转身,月白裙裾无声拂过冰冷的地砖,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飞鸿阁的幽深回廊之中。
甫一踏入飞鸿阁,室内暖意扑面而来。
顾惊鸿吩咐侍立一旁的青色劲装女子:“青梧,唤云霓来。”
云霓来得很快。
这位酌月楼的头牌歌女,一双妙目流转,天生带着三分媚意,眼波深处却又藏着几分阅尽千帆的清醒。
“掌记相召,可是有要紧事?”云霓福身行礼,声音婉转如莺啼。
顾惊鸿言简意赅地将秦进的要求道出。
云霓听完,柳眉微蹙:“掌记的意思……是想让属下用‘美人计’,目标是那位烬王萧承砚?”
顾惊鸿挑眉看她:“怎么,这上京城里,竟还有我们云霓姑娘拿不下的男子?”
云霓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挫败与笃定。
“掌记有所不知。萧承砚此人性情孤冷,仿若千年寒玉。属下在楼中暗中观察多次,他在场时,从不点歌女侍酒,连寻常侍女奉茶都近不得他身前三尺。”
顾惊鸿的眸光落在云霓眼中:“有没有可能是装的?”
云霓似回想了一番,笃定摇头:“他的眼神从未在任何女子身上停留过一息。属下在风月场中浮沉多年,这种疏离,绝非作态,而是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刻在骨子里的冷漠。”
顾惊鸿:“上位者的冷漠?”
“对他来说,我们可能并非是人,而是如同他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或者战场中的刀枪剑戟,只是有这么个东西存在而已……”云霓笑了笑,“可能,还没那些工具‘有用’。”
顾惊鸿玉指按着太阳穴的位置思索着。
忽然,云霓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顾惊鸿脸上。
她上前一步,极其认真地端详着顾惊鸿的容颜——
半晌,云霓缓缓道:“掌记容色之盛,实乃属下生平仅见。冰肌玉骨,清冷似九天明月,偏生眉尾一点红痣,清冷中蕴着浑然天成的艳色。此等姿容,已非‘美人’二字可以囊括,堪称人间绝色!烬王虽不近女色,但若见绝色……”
她语气微顿,“掌记或可一试!属下可安排一场灯会偶遇,说不定有机会。只是风险极高,若不成,恐会打草惊蛇,再无转圜余地。”
顾惊鸿心中微动。
云霓的评价并非虚言,她对自己的容貌并非全无认知,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容貌会抢在情报素养之前作为武器。
片刻沉吟后,顾惊鸿道:“去叫最好的纹师来,准备。”
云霓福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又带着两个人,捧着一堆花色明艳的服饰和珠翠环佩出现。
顾惊鸿端坐案前,一遍遍来回翻阅着桩目阁中关于萧承砚和烬王府的卷宗,神色沉静。而云霓则带着两名巧手侍女,在她身后忙碌着,梳拢青丝,描画黛眉,点染胭脂,佩戴珠翠……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顾惊鸿终于被引至巨大的落地铜镜前。
镜中人,一袭绯红色浮光锦裁成的广袖留仙裙,衣料在灯火下流淌着如晚霞般瑰丽的光泽。云鬓高绾,珠翠环绕,眉如墨画,唇若点朱。
那张脸,褪去了平日的清冷素淡,在精心的妆点下,美得惊心动魄,艳光四射。
云霓站在一旁,双手抱于胸前,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心中不禁喟叹:老天何其不公,既给了顾掌记一颗七窍玲珑心,又赐予她这般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
然而,顾惊鸿静静地凝视着镜中那个陌生而艳丽的自己,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并无半分惊艳或自得,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
片刻后,她忽然抬手——
素手轻扬,发间价值不菲的珠钗步摇被毫不犹豫地一一卸下,叮叮当当落在妆台上。
紧接着,她解开繁复的腰带,将那件流光溢彩、引人瞩目的绯红华服干脆地褪下。
最终,她身上只剩下一件素白的中衣。
“掌记?”云霓愕然。
顾惊鸿又从一旁的衣架上,取过一件单薄的青灰色裙裾,动作利落地穿在身上。那颜色温软,质地普通,瞬间洗去了所有铅华,将她重新包裹回一种朴素的清丽之中。
镜中映出的女子,又变回了那个低眉顺眼的模样,甚至还多了几分凄婉。
顾惊鸿似是还不满意。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忽然伸手扯住自己右肩的布,“嘶啦”一声,将青灰色裙裾撕开一个口子,纹师纹的蝶翩然如飞。
“便如此吧。”
“如此?!”云霓看着眼前的顾掌记,一脸不可置信。
这……还不如掌记原先月白色裙裾的样子呢!
沉思片刻,顾惊鸿又“噌”的一下拔出一把匕首。
云霓吓得当场跪下:“掌记,云霓、云霓只会风月场那一套,我不是有意……”
话未说完,顾惊鸿朝着云霓伸出手去:“我不是对你。”
云霓愣了一下,又搭着顾惊鸿的手,缓缓站起了:“那是……”
顾惊鸿:“对我自己。”
云霓:“……!!!”
……
王府深处,暖阁熏香。
萧承砚一身玄色常服,临窗而坐,他修长的指尖捻着一枚冰冷的黑玉棋子。
窗外肆虐的风雪似乎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那双深邃的眼眸映着雪光,却比冰封的湖面更沉静无波。
“王爷,”心腹侍卫长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声音压得极低,“府外有异动。”
萧承砚眉峰未动,双眸未曾离开棋局。
长风想了想,继续道,“是第四次了。与前几次路数不同。这次是一个人,倒在侧门外小巷的雪地里,流了不少血,快被雪埋了。位置,选得过于‘恰好’。”
“恰好?”萧承砚指尖的白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一响。
“属下初步探查,是一年轻女子,伤势不似作伪,但时机地点太过蹊跷。王爷,是否……”长风做了个抹杀的手势。
按照王府惯例,这种不明来历的潜在威胁,最简单的方式便是清除。
“上京城,王府门口,怎可随意行凶。”
明明是阻止杀孽的话,自他口中说出反而有种异常的冰冷。似乎他在乎的只是王府的安全和声誉,至于门口那条任命却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萧承砚手捻一枚黑子,漂亮的凤眸始终盯着棋盘:“今日大雪,便是你不管不顾,她也活不久。”
“是。”长风闭嘴守在门口。
时间在落子声中流逝。
约莫一炷香后,一名内侍躬身入内,低声禀报:“王爷,车驾已备好,该入宫了。”
今日小朝会。
萧承砚闻言,缓缓将指间棋子丢回棋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站起身,长风立刻上前为他披上厚重的玄色大氅。
一行人沉默地行至王府侧门。
门房早已将门打开,寒风裹着雪沫瞬间涌入。
萧承砚步履沉稳踏出府门,眸光一瞥,正好见到那位倒在王府门口的“恰好”。
他似轻轻叹了一口气:“以身入局……长风,去看看,还有气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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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以身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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