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惊鸿觉得她就快要不行了。
彻骨的寒冷早已麻木四肢。肩头伤口涌出的热血,不及淌下便被鹅毛大雪覆盖、冻结,最终凝成一块触目惊心的红。
在冰天雪地当中实在是躺得太久太久了,她一开始还靠着内力苦苦支撑,但眼下内力似乎也快要用尽了。
她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在冰点徘徊,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不知什么时候便要断了。
恍惚之间,顾惊鸿听到有个人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踏雪而来。
沉稳收敛,似是高手。
到她身边的时候,脚步声停。
高手浑厚的内力让顾惊鸿分明感觉到一股暖意混着杀意袭来。
是那个冷面冷情的王爷,派了这样一个高手,来送她最后一程的么?
也好。
只是,秦进未除,义父未救……她顾惊鸿此生,竟要如此潦草收场?
不甘与遗憾在她心中慢慢滋长,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一个冰硬的物体似在她脸上扫过,再然后似有温暖而坚实的触觉蹭上了她的脖颈。
接着似听到一句话:“王爷,她气息游离,可能不行了。”
而后,更加冰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入顾惊鸿的耳朵:“既如此,便处理掉。”
“是。”
她听到身边的高手如是回答,然后伸手过来抱她。
坚实的手臂带来了一丝暖意,可终究微弱,顾惊鸿真的撑不下去了,被精心设计过的手臂自然垂下。
“嗤啦——”
一声轻微的布帛撕裂声,在寂静的雪巷中清晰可闻。
她肩上那片单薄的青灰衣料应声裂开,其下,一抹嫣红欲滴、栩栩如生的展翅蝴蝶,赫然烙印在苍白如雪的肌肤之上。
几乎同时,顾惊鸿似感到有凌厉的眸光投来。下一瞬,那冰凉的声音再度响起。
“……等等”
她听到他顿了一下,仿佛需要这片刻来重新凝聚自己的声音,最终沉声令下:“带她进去。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她。”
“是。”
劫后余生……顾惊鸿的意识倏然隐没。
王府外,风雪依旧。
萧承砚却如冰雕一般,久久伫立在原地。
纷扬的雪花落满他宽阔的肩头,落在他浓密的眼睫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顺着冷硬的下颌轮廓悄然滑落,留下一道微凉的湿痕。
他抬头看着纷扬落雪的天。
十年了……阿宁。
竟还有人……记得你。
……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海底,被一股暖流缓慢地托起。
顾惊鸿纤长的睫羽颤动,艰难地掀开眼帘。
初时视线朦胧如隔纱雾,而后渐渐凝聚,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绣着繁复金线云纹的帐幔。
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松柏冷香,夹杂着一丝苦涩的药味。
身下是柔软温暖的锦衾。
她漂亮的双眼终于睁开——烬王府?
她竟真的没死,还被带进了这里。
这个念头如一盆冰水,让她瞬间彻底清醒。
紧接着,她缓缓撑起身体。
一阵强烈的眩晕和仿佛从骨髓里透出的虚弱感袭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原本纤细、如今更显伶仃的手腕,肤色是一种久不见天光的苍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更重要的是,一种烧灼般的空腹感正牢牢攫住她的胃。
……她到底昏迷了多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一道恭敬的女声响起:“姑娘可是醒了?奴婢奉王爷之命,为姑娘准备了清粥小菜,这便送进来可好?”
顾惊鸿心中凛然——他们、他们竟对她醒来的时机把握得如此之准。
“有劳了。”她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进水的沙哑。
门被推开,一名穿着王府侍女服饰的少女低头而入,手中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碧粳米粥和几碟精致清淡的小菜。
侍女将膳食放在榻边小几上,便垂手退至一旁,姿态恭谨。
食物已备好。
她“找吃的”这个最合理的试探借口,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堵上了。
顾惊鸿面上不露分毫,小口地、缓慢地进食,每一口都似乎在积蓄力量,脑中飞速运转。
用完膳,她将碗筷轻轻放下,用丝帕拭了拭嘴角,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感激与一丝不安。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多谢姐姐照料。”她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不知……我昏睡了多久?”
“姑娘已昏睡三日了。”侍女答道。
三日!时间比她预想的还要久。
她扶着额头,秀眉微蹙,露出几分不适:“躺了三日,只觉得浑身绵软,头也发昏。姐姐,不知可否容我在附近略走几步,透透气?”
侍女犹豫了一下。
顾惊鸿又道,“就在这院子附近,绝不敢乱走。”
侍女看着顾惊鸿恳切又柔弱的样子,想到长风大人的吩咐是“好生照料”,并未限制自由,便点了点头:“奴婢陪姑娘走走。”
顾惊鸿裹紧身上那件备好的素色斗篷,脚步虚浮地走出暖阁。
刚出门口,便听那侍女同守卫说道:“姑娘病体初愈,想要在这附近透透气,还有劳守卫大哥看顾一二。”
顾惊鸿面上乖乖地笑着,心中却忍不住对这王府生出异常的感受。
想来那王爷治理手段十分高明,王府亦是规矩森严,连一个侍女都如此谨慎小心。
心念电转间,只听守卫答道:“是。”
顾惊鸿素色斗篷裹着纤细的身形,脚步虚浮缓慢,侍女和守卫陪侍一旁,以落后半个身子的距离不疾不徐跟着。
走了很久,顾惊鸿柔声开口:“长廊幽深蜿蜒,雕梁画栋庄严气派,树木花草蓊蔚葱茏,移步动景,烬王府名不虚传。”
守卫和侍女跟在后头默默地点头,心绪已不若先前那般提防。
走在前头的顾惊鸿,目光看似随意流转,实则将这府内每一处屋舍、廊道、景致,以及每两处之间走了多少步数,建筑结构走势如何,守卫如何巡防等都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而后再将记着的东西迅速在识海中构建、叠加、推演——
步数:一百二十步,左转回廊。
守卫巡更间隔:约莫一炷香,三人成队,路径固定无变。
府邸布局:中轴对称,主殿雄踞正北,书房隐于西侧。
此处回廊石阶边缘磨损异常,显是常有人行,通往偏僻侧院。
西首暖阁,其下地砖铺设方向与旁处存有毫厘之差,其下必有夹层……
不过旋磨了一阵,顾惊鸿的脑中已经构建出了王府的建筑图。
行至一处雕花繁复、视野被几根粗大廊柱略微遮挡的回廊转角时,顾惊鸿扶着廊柱,似乎不胜寒风,身子晃了晃,低低咳嗽了几声。
“姑娘小心!”侍女下意识地靠近半步,欲伸手搀扶。
就在侍女伸手、视线被自己的身体和动作吸引的一刹,顾惊鸿的左手在斗篷掩盖下,将一枚早就扣在指间的细小珍珠,弹向侧后方一丛茂密的冬青。
“嗒。”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源于珍珠撞击假山石。
守卫听觉何其敏锐,他几乎本能地循声望去,目光扫向声源。
就在这一瞬间,顾惊鸿借着廊柱的掩护,足尖轻巧地一点,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烟絮,悄无声息地一个滑步,瞬间闪入廊柱后一条被巨大盆景半掩着的、通往西侧小径的岔口。
守卫和侍女只觉得眼前素色斗篷的影子一闪,再定睛看去,方才扶着廊柱咳嗽的娇弱身影竟凭空消失了,眼前只余意见素色斗篷!
二人急急绕过廊柱,却只见那条小径空寂无人,远处假山嶙峋,花木扶疏,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姑、姑娘?”侍女手中握着那件斗篷脸色骤变,疾步追入小径,茫然四顾,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人呢?!”
守卫的脸色骤变,第一时间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眼神瞬间锁定了那条唯一的岔路。
他慢慢向前探路,并对侍女快速低喝道:“快,去禀报长风大人!”
顾惊鸿匿身于假山暗影之后,视线扫过远处那抹握着空斗篷、仓皇四顾的身影。旋即,转身融入更深的庭院阴影,如一滴水汇入寒潭,朝着王府西首潜行而去。
她身形如魅影,巧妙地避让开偶尔路过的低眉顺目的仆役,同时依据眼前所见蛛丝马迹,在脑海中飞速勾勒着烬王府的隐秘脉络……行至西首一处看似寻常的暖阁前,她的脚步一顿。
这暖阁位置偏僻,但连接它的回廊路径却显得刻意冗余,仿佛在无形中将其孤立。
更重要的是,暖阁外墙所用的青石,色泽与相邻建筑有着难以言喻的微妙差异,非她这般眼力毒辣之人绝难分辨。
尤为关键的是,暖阁门前那几方青砖,边缘的磨损痕迹异常深重且光滑,绝非寻常步履踩踏所致,倒像是……经常承受重物碾压或频繁启闭的摩擦。
密室入口,十之**便藏匿于这暖阁之内,只需寻到那开启的机括或是钥匙……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暖阁那扇看似古朴的雕花木门,试图感知门缝间的细微气流或寻找可能的机关枢纽时——
一个低沉、平静,听不出半分情绪的声音自身后咫尺响起,如同寒冬深夜骤然敲响的钟,嗡鸣声直直撞入顾惊鸿的耳朵。
“姑娘,可是……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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