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房梁似乎都在簌簌落灰。
门外,长风劝阻“芝芯”的声音瞬间消失,显然也被这骇人的怒火震慑。
顾惊鸿手腕剧痛,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依旧忍着,那双清亮的眸子依旧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承受着他雷霆万钧的怒火,冰冷,却异常平静。
她非但没有试图挣脱那铁钳般的手,反而用尽力气,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与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俊美脸庞的距离。
顾惊鸿微微仰起脸,直视着他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怒火,以及那怒火深处一丝难以捕捉的、近乎破碎的执念,依旧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王爷,惊鸿所言,亦是事实。我失忆了。十岁之前的我是谁,来自哪里,经历过什么……我的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这片空白,与王爷心中的‘阿宁’,并无干系。”
她的语气染上了一丝苍凉的无奈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坦荡,“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我究竟是谁。无论王爷信与不信,事实便是事实,无法改变分毫。”
萧承砚死死地盯着她。
顾惊鸿内心却十分坦荡,似乎是第一次,她将心中秘隐告诉了那样一个……看似与她毫无关系的人,但这种莫名的“托付”竟让顾惊鸿生出畅快之感。
她苍白地笑了笑——此刻雷霆震怒的萧承砚一定不知道,她将这件事说给他听,何尝不是另一种破冰和信任?
萧承砚的心中怒火在燃烧,被欺骗的痛苦在啃噬。
而一种更深沉的、对眼前这个谜一样女人本身的、无法磨灭的探究和那该死的吸引,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理智,几乎让他窒息。
良久,久到顾惊鸿几乎以为他要捏碎自己的骨头,萧承砚眼中翻腾的怒海才勉强被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意志力强行压下。
他猛地松开手,顾惊鸿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白皙的手腕上赫然一圈深紫的淤痕,触目惊心。
萧承砚的目光扫过那淤痕,眸色几不可察地一暗,随即被更深的寒冰覆盖。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顾惊鸿,你说你一片空白……本王给你机会。”
他又逼近两步:“你可愿……一证清白?”
顾惊鸿仰起头,眼角眉梢都透着光亮“好!”
想了想,她又降低了声音道:“王爷,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有些事情,触底可能才是开始。”
萧承砚若有所思地看着顾惊鸿,干涩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好!”
他猛地转身,对着紧闭的房门厉声喝道:“长风!”
长风推门而入:“属下在!”
萧承砚的目光依旧牢牢钉在顾惊鸿平静的脸上,一字一顿:“去将太医院谭院首,给本王‘请’来,现在,让他为顾惊鸿诊脉,本王要一个答案。”
“谭院首?!”长风失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王爷竟然动用了那位眼里只有医道、六亲不认的阎王避?!这、这几乎等同于最后通牒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顾惊鸿,只见她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态,面容沉静如水,仿佛被点名的是别人。
“……是,属下遵命。”长风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抱拳领命,深深看了一眼屋内对峙的两人,迅速转身离去,脚步声急促而沉重。
房门再次合上,隔绝了长风的脚步声,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所有声响。
顾惊鸿缓缓收回了手。她没有再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萧承砚,而是转身,又走到那盆兰花边上,拿起小铲子,慢条斯理地挖着。
……
须臾,门外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沉稳,与长风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形成鲜明对比。
房门被推开。长风侧身让进一位老者。
来人正是太医院院首,谭煊。
他须发微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病灶。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青色太医常服,臂弯挎着一个磨得油亮的旧药箱。
就在谭煊踏入门槛、目光扫视过来的瞬间,顾惊鸿的心头,毫无征兆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感——这张脸、这双锐利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为何有种说不清的……熟悉?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药师谷那个总是一边骂骂咧咧说“庸医害人”、一边又妙手回春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最后还不忘讹人一笔诊金的怪胎,玄汝。
玄汝看人时,尤其是看那些她认为“脑子有病”的病人时,也会流露出这种穿透性的、带着审视和探究的锐利眼神。
谭煊仿佛完全没感受到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杀气,他的目光瞬间就精准地落在了顾惊鸿身上,带着一种纯粹医者对疑难病症的浓厚兴趣。
他甚至无视了脸色阴沉如水的萧承砚,径直走到顾惊鸿面前,声音平和:“姑娘便是需要诊脉之人?”
“正是。”顾惊鸿微微颔首,主动伸出手腕,放在脉枕上,“有劳谭院首。”
谭煊枯瘦却稳定的手指轻轻搭上顾惊鸿的腕脉。他微阖双目,神情专注。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顾惊鸿心绪尚未完全沉静下来,趁着谭煊诊脉的时候,出于职业本能,下意识审视着谭院首的五官。
不得不说,谭院首虽然年岁已高,但鼻梁依旧挺拔,双眸较大且对称,面上的轮廓失了一些男子该有的硬朗,却柔和得恰到好处,似乎与玄汝颇有些相似。
萧承砚的目光一开始锁在谭煊脸上,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但一转眼竟发现顾惊鸿那样认真仔细地看着谭院首,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忽然下意识地轻哼一声,下颌线绷得更紧。
终于,谭煊缓缓睁开了眼。他并未立刻收回手,而是用那锐利的目光,如同解剖般仔细端详着顾惊鸿的面色、眼神,甚至凑近些许,观察她瞳孔的反应和额角细微的经络走向。
片刻后,他才彻底收回手,温和地问道:“姑娘可觉有何不适?”
所有人都在等着顾惊鸿的回答,萧承砚脑中甚至还有出现一闪而过的模糊念头——若是她忽然身体不适该当如何?
……或许,这脉不诊也便不诊了吧。
顾惊鸿忽闪了两下大眼睛,心头那丝熟悉感骤然放大,攫住了她的心神,鬼使神差地问道:“谭院首……可已成婚?”
平地惊雷!
萧承砚、长风、青梧……所有人都被顾惊鸿问谭煊的问题给整懵了。
“顾、惊、鸿!”萧承砚声音不响,但盯着顾惊鸿的眸中警告意味十足,“谭院首乃本朝太医院院首,岂容你放肆?”
——这女人……死到临头还有闲心关心太医的私事?谭煊的年纪做她爹都绰绰有余,她的脑子怕不是失忆那么简单吧!
谭煊的眸光几不可查地微闪了一下,而后如实回答:“……尚未成家。顾姑娘可觉得有何不适,比如偶尔头晕,想要呕吐,多梦?”
顾惊鸿方才回过神来,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谭院首说的这些,早几年前还有,这几年好了些……”。
谭煊点点头转向萧承砚,没有行礼,语气平铺直叙,如同陈述自然现象:“王爷。”
萧承砚的心猛地提起。
“此女脉象,细涩如游丝,尤以左寸关为甚,乃心脉受戕、神魂离乱之确证。其脑户、风府二穴周遭经络,运行滞涩如淤滩,显见有陈年积伤深植其内,阻隔气血上达清窍。此等损伤,非寻常跌扑所能致,必是幼年遭逢重创,伤及髓海。”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顾惊鸿,带着纯粹医者的兴味。
“依其脉象、经络滞象及所述‘十岁前记忆湮灭’之症候,三者相合,丝丝入扣。老夫可断言,此女所言非虚。其幼年确曾颅脑受创,损及根本,致使受伤之前所有记忆,尽数湮灭无痕。此乃脑络受损、髓海震荡之后遗,非寻常药石可愈,亦非人力可伪饰。”
轰——!
谭煊的话,尤其是最后那句“亦非人力可伪饰”,如同最沉重的法槌落下。
萧承砚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看向顾惊鸿,眼中充满了近乎空白的震惊。
顾惊鸿缓缓收回手,对谭煊微微屈膝:“谢谭院首解惑。”
然后,她抬眸,看向脸色微白、眼神变幻的萧承砚,声音轻且清:“王爷,谭老之言,便是医道铁律,金石之音。”
萧承砚垂眸看着顾惊鸿在悬崖边上跳舞的嘚瑟样——哼,医道铁律、金石之音。
顾惊鸿眉头微蹙,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敏感了,怎么觉得萧承砚还是不高兴呢?
但只是一瞬,她又回归了方才胜利者的姿态:“现在,您……愿意相信‘惊鸿’这具残躯里,确实空无一物了吗?”
“或者……”她微微歪头,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利,“王爷依然觉得,连这‘髓海震荡’……也是我拿命演给您看的戏?”
宸安居内,空气死寂得如同冰窖。
谭煊仿佛没听到顾惊鸿最后那句带刺的话,只是自顾自地收拾药箱,口中还兀自低声念叨着:“髓海震荡……记忆湮灭……罕见……当记入脉案……”
萧承砚双眸一瞬不瞬盯着顾惊鸿。
谭煊的证词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而顾惊鸿此刻的平静和那冰冷的嘲讽,更像是在他信念崩塌的废墟上又撒了一把盐。
真相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扑朔迷离。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对这个自己带回王府的“谜”,失去了所有的掌控力。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和冰冷的疲惫,席卷了他。
本章由[十二]的营养液特供!
王爷的尊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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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可已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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