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一旁的长风终于没忍住,一声极轻的嗤笑从鼻间泄出。他立刻察觉失态,赶在萧承砚凌厉眼风扫来前,迅速板正了脸,一步上前,恭敬地打开了手中捧着的紫檀木盒。
盒内,一件簇新雪白的狐裘斗篷叠放整齐,旁边静静躺着那支光华流转、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赤金步摇。
“王爷吩咐,灯会河畔风大露重,请姑娘添件御寒的。”长风垂首禀道。
顾惊鸿的目光扫过那华贵的狐裘和步摇。斗篷御寒,确有必要。但那步摇……太过显眼,在需要低调行事的情况下,是累赘。
她福了一礼,声音清越平静:“谢王爷费心提点,灯会颇为……亮堂,奴婢确想一观。斗篷御寒,奴婢领受。只是这步摇过于贵重夺目,奴婢恐喧宾夺主,反失了一个婢女的本心,且也于……亮堂无益。”
一番话说完,顾惊鸿自己都理不清了。
但管他呢,是萧承砚先起的头。
萧承砚被她这番不知所云但却带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意味的回答噎了一下。他看着顾惊鸿平静无波的脸,那双眼睛深处似乎藏着千头万绪,却又被一层薄冰覆盖。
他心中那点探究欲和因“不恰当处理”而产生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一声听不出情绪的:“随你。”
顾惊鸿看着长风手中捧着的常服一愣,随即去屏风后换了衣服,将狐裘披在自己身上。
……
上京城,正月十五,入夜,金鳞河畔。
长街两侧,千盏万盏花灯次第亮起,汇成一条璀璨流动的光河。
形态各异的花灯争奇斗艳。莲花灯莹白剔透,鲤鱼灯红鳞闪闪,走马灯旋转着神话故事,宫灯高悬,流苏摇曳……将整个长街映照得亮如白昼,光影在行人脸上跳跃。
萧承砚带着长风等少数几名便装护卫,远远缀着,融入这喧闹的人潮。他一身墨绿色锦袍,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薄呢披风,在这流光溢彩中多了几分清雅贵气。
顾惊鸿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也换下了王府婢女的服饰,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新袄裙,外罩那件雪白的狐裘斗篷。温暖的狐裘包裹着她,映着周遭的灯火,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宛如灯海中一朵清雅的玉兰,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走着走着,顾惊鸿忽然发现前方有一大群人围着,源于职业本能,她的眸光下意识被那个地方锁定。
之间那个货架的最上方挂着一个巨大的灯笼,灯笼内部有明显的榫卯结构。
老板单手叉腰站在一张矮桌上,另一只手不断挥动着指着那盏巨大的灯笼,口若悬河:“今年元宵佳节,我这灯笼绝对是整个金鳞河畔,乃至整个上京城最大的灯笼!这灯笼等保人平安顺遂,男女圆圆满满!”
其中有个穿着不俗的人彬彬有礼开口:“老板,这灯怎么卖?”
老板嘴角一勾,伸手在那人面前摇晃:“这灯啊……不卖。”
众人一惊,更是被老板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又问:“缘何不卖?!”
老板道:“这位客官,不是我不卖,而是这灯您买了也没用,因为它……不好点!这么说吧,这灯是送给有缘人的,谁能点着就送谁!”
那要怎么点?
老板道:“一两银子点一次。”
这倒是个新鲜的玩法……听到这里,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便是顾惊鸿也下意识地朝卖灯的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许是看见这河畔男男女女皆是成双成对,又怕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萧承砚将长风叫到身边,低声对长风道:“你们……离得远些。”
旋即迈步朝着顾惊鸿的方向走去。
顾惊鸿看着那灯笼,又看着跃跃欲试,最后灰头土脸而归的人们,还有老板越来越鼓的钱袋子,忽然也来了兴致。
“老板,我试试。”
老板一看竟是长相如此清秀的小姑娘,心中暗笑又一个送银子的,嘴上却热情:“来来,小姑娘,你来!喏,火折子给你。规矩还是一样,一两银子点一次。”
顾惊鸿没接火折子,只是凝神静气,伸手去摸索那灯笼。
她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灯笼底部几处看似毫无关联的竹篾节点,众人一时间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看在小姑娘长得极为漂亮的份上,都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倒也是一番风景。
过了一会儿,有个女子忍不住道:“你点不点啊,快点,我们都排着队呢。”
顾惊鸿转身过去微微一笑。
这一笑不得了,女子边上那男子已经满心满眼都被顾惊鸿吸引了。
萧承砚忽然眸光凌厉了些,往前又走了几步。
顾惊鸿旋即对着老板道:“老板,火折子。”
老板递上,等着看笑话。
顾惊鸿半蹲,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试图将火折子伸入灯笼口,而是将火苗精准地凑近她刚才触碰过的、其中一个最不起眼的节点。
“哎?小姑娘,点错了!灯芯在上面呢!”有人忍不住提醒。
“姑娘,那地方点不着……”有一名男子附和。
顾惊鸿却似未听见一般,伸手按了几下。
“嗤…咔…嗒嗒…”
一连串极其轻微、如同珠落玉盘的机括声从灯笼内部传来,声音清脆连贯,仿佛沉睡的机关被瞬间唤醒。
紧接着,顾惊鸿将火折子伸了进去。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簇小小的火苗,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沿着灯笼骨架内部一条隐蔽且由多重榫卯巧妙引导的气路蜿蜒而上。
火光灵动跳跃,精准无比地绕开了所有阻碍热流的“死门”,最终,“噗”地一声,稳稳引燃了悬挂在灯笼最中央的、浸润在特制灯油里的灯芯。
巨大的灯笼瞬间光芒大放,璀璨如昼!
灯笼表面描绘的仙鹤仿佛要振翅飞出,流云也似在缓缓飘动,美不胜收!
“亮了!真亮了!”
“我的天!这……这姑娘是神下凡的仙女吧?!”
“太快了!我都没看清她怎么弄的!”
人群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惊呼和难以置信的议论。
老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随即化为巨大的震惊和恐惧。
这灯是他花巨资、托了无数关系,才从工部告老还乡的侍郎张大人府上“请”出来的镇宅之宝——“九星连珠锁气灯”。
张大人曾言,此灯有九处气门节点,需按特定顺序、以特定力道触动,方能打开核心气路引燃灯芯。顺序错一、力道差毫,皆不可成。
这小姑娘……她是怎么在眨眼间做到的?!
看着那价值连城的宝贝在眼前大放光明,老板的心在滴血。
他眼珠赤红,恶向胆边生,猛地扑上去就想把灯抢回来:“不算,这不算,你、你定是用了妖法,这灯不能给你!”
人群哗然。
顾惊鸿眸光一寒,指尖微动,正想给这无赖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放肆!”一个冰冷如九幽寒泉、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惊雷炸响在老板耳边。
在老板回过神来的时候,烬王萧承砚已穿过人群,站到了顾惊鸿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他身形挺拔如松,玄衣在灯火下泛着冷光,仅仅是站在那里,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就让喧嚣的现场瞬间死寂。
“‘九星连珠锁气灯’,工部侍郎张之焕告老前的封笔之作。其核心奥妙,在于底部九处需按‘九宫’之序、以‘拂云手’之巧劲依次点触方能开启的‘星门’。非精通机关术与内家指力者,纵有图谱在手亦难成事。本王说得可对?”
老板如遭五雷轰顶,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这人……这人不仅知道张侍郎的名讳,连灯的名字、核心原理、甚至点触的手法和顺序都一清二楚?!他长相俊美,浑身却透着凌厉的杀气……他是……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王、王爷!小、小人该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这灯是这位姑娘的!是小人的!不,是姑娘的!求王爷饶命!饶命啊!”老板涕泪横流,哪里还敢有半分觊觎之心。
人群因为“工部侍郎”、“封笔之作”、“璇玑九宫”、“拂云手”这些高深莫测的词和老板那声惊恐的“王爷”而彻底沸腾!终于有人认出了这位权势滔天、深居简出的烬王殿下!
“烬王!是烬王殿下!”
“天啊!烬王千岁!”
“殿下千岁千千岁!”
激动的人群瞬间向前涌来,都想近距离一睹这位传说中人物的风采,场面顿时失控。
混乱推搡之中,不知是谁的手肘或是拉扯,竟一把将萧承砚身上那件玄色薄呢披风给扯落在地。
“啊!”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披风滑落,露出了萧承砚里面的锦袍。
然而,令人瞠目的是——他那锦袍的两只袖子,竟是一长一短!
左手袖子是正常的长度,熨帖地覆盖着手腕;而右手袖子,却明显短了一截,只堪堪盖住手肘,露出里面质地精良、绣工精美的银白色锦缎袖子。更让人忍俊不禁的是,那短袖的边缘像是被狗啃过,针脚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全场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烬王殿下那极其不协调、甚至可以说有点滑稽的袖子上。那毁天灭地的威压和这身“别致”的打扮,反差感强烈到让人窒息。
就在萧承砚脸色阴沉如墨,山雨欲来的怒意即将爆发之时,一声极力压抑却终究没忍住、如同清泉击玉般清脆的轻笑声,清晰地在他身侧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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