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砚在营帐中走了一圈,众人只觉得压迫之盛,竟是让人觉得难以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萧承砚终于开口:“众将军是否也同张将军一般,认为顾工师之言有何不妥?”
无人发声。
萧承砚负手而立,眸光沉静地扫过在场诸将:“尔等心中虽有疑虑,却能暂且压下,遵令而行。单是这一点,本王便该告知你们缘由。你们口中那条‘妙计’,并非出自本王,而是顾工师所献。”
众将军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萧承砚继续道:“她对西南山川脉络、工事营造之洞悉,远胜我等久驻于此的将领工师!今日,她是我大雍之友,若为敌呢?强敌窥伺在侧,尔等不思己过,不精进技艺,反倒以年资、性别论长短?何其迂腐!何其可笑!”
“本王带西南军这些年,莫非……竟是白带了?莫非日后本王每一道军令,都需掰开揉碎,向尔等一一解释缘由,方可推行?”
众将领单膝跪地,抱拳:“属下不敢!”
萧承砚眸带威压,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将领,“既需经验丰富的工匠,便由王工丞、李工丞二人即刻前往老鸦滩,亲自督导水下作业。务必按顾工师图纸所示,分毫不差!其余之事,按照本王方才吩咐的执行。”
说罢,他有意识地看了顾惊鸿一眼。
顾惊鸿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萧承砚非常清楚顾惊鸿想说什么,因为她口中的“经验丰富的工匠”便是她自己。
真是疯了,竟然打算自己去疏浚现场?这西南大营的男儿们又不是死了,要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孩子行那般危险之事?
几位副将见状,异口同声:“末将领命!”
将领们鱼贯而出,帅帐内瞬间只剩下萧承砚、长风,以及依旧站在角落的顾惊鸿。
长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萧承砚负手而立,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无形的紧绷,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显然顾惊鸿想要亲赴现场这件事让萧承砚感到生气了。
顾惊鸿拼命给长风使眼色。
长风硬着头皮,转向顾惊鸿,声音干涩地传达:“顾工师,王爷已指派经验丰富的王、李二位工丞前往老鸦滩主持水下作业。您……可还有其他补充指示需要属下转达?”
顾惊鸿微微抬起眼帘看着长风,话却是说给萧承砚听的。
“风统领,图纸标注已足够详尽。然水下环境瞬息万变,若遇图纸未及之突发状况,需临机决断。暗道之难,情况之繁,非我亲至无法给出最好的解决方案。”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请风统领务必告知二位工丞,我将一同前往。”
“这……”长风应下,心中却是一沉。
萧承砚忽然转身:“顾惊鸿,这里是军营,万事不能儿戏,随便一个指令便是性命的代价!你一个女子,好好地在营帐里画图纸便行了,本王已经给了你可以指挥的男子了!”
顾惊鸿根本无惧萧承砚:“王爷说的都在理,只是一点,男子能下水,女子便不能下水了?原来方才说出‘反倒以年资、性别论长短?何其迂腐!何其可笑!’的爷也是这般看男女之间的差异的?”
萧承砚:“女子与男子相比,速度、力量、甚至体型……都有区别!那暗流水势湍急,环境复杂凶险,若有敌军斥候潜伏,瞬息便是生死!……好了,本王不想跟你掰扯这些,你还是好生待在军营当中,莫让更多的人为你分心!”
顾惊鸿:“分心……王爷,您是统帅,我是营首,我们之间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您少一些分心即可。”
长风内心暗爽——这都多少年了,终于遇到一个可以治得了王爷的了!
“长风,”他冷冷开口,“你出去。”
长风一愣,随即转身离开。
萧承砚忽然伸手抓着顾惊鸿双肩:“上下级?顾惊鸿我们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吗?你见过哪个上级吃下级吃过的兔子肉的?又见过哪个上级被下级扰乱心神的?还见过哪个上下级之间亲吻相拥,有男女私情的?”
顾惊鸿看着萧承砚冷笑:“说到底,王爷还是不信我。您是在保护我,可您也在限制我。我们两个相识不长,但相处并不短,您知道惊鸿对机关术的了解程度,是以让我成为您亲任的‘军械营营首’。可如此重要的工事,若惊鸿不能亲赴,日后如何带领军械营?”
萧承砚放下了双手:“他们都是成见,有本王在,他们不敢胡说。”
顾惊鸿:“王爷,您知道,惊鸿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只是,想去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
语毕,顾惊鸿掀帘离开。
萧承砚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待顾惊鸿离开,萧承砚才将长风唤了进来。
他看着长风,眸色晦暗难辨:“长风,你是谁的人?”
长风:“……”
萧承砚:“给她配亲卫!”
……
两日后,老鸦滩。
浊浪翻滚,轰鸣声震耳欲聋。
两岸峭壁如削,乱石嶙峋。
临时搭建的工地上,士兵和工匠们正顶着巨大的水压和飞溅的浪花紧张作业。
巨大的木桩被绳索牵引着沉入水中,岸上的人赤着上半身,露出结实的手臂,奋力敲打着楔子。
情况比预想的要糟。
图纸上标注的关键支撑点,水下竟是一块异常光滑坚硬、布满暗隙的巨岩。之前两次爆破并未完全炸开,反而让水流在缝隙中形成了更湍急的暗漩。
负责水下作业的工匠几次尝试定位榫卯角度,都被暗流冲得站立不稳,险象环生。图纸上角度和深度,在这自然之力面前,变得难以企及。
王工丞和李工丞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将下摆卷在腰间,双双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扶着临时搭建的木架,急得满头大汗。
图纸被水汽浸湿,上面的线条都有些模糊了。
“不行,这角度根本卡不进去!水流太猛了!”
“楔子打不深,一松手就被冲偏了!这样下去,支撑点不稳,整个通道都有坍塌的危险!”
“快,快派人回大营禀报!需要顾工师亲自来定夺,这活儿没她不行!”王工丞抹了把脸上的水,嘶声喊道。
传令兵刚跨上马背,一骑枣红色马匹已如离弦之箭般从营地方向疾驰而来,马蹄踏碎泥泞,溅起浑浊的水花。
马背上,一身月白,正是顾惊鸿!
“吁——”
她勒马停在浅滩边缘,翻身下马。
长风派来“协助”她的两名亲卫紧随其后,亦是下了马。
“顾工师!”王、李二人如同看到了救星,急忙趟着浑浊的水过来。
顾惊鸿的目光迅速扫过混乱的现场、那块碍事的巨岩、以及水中工匠们狼狈的姿态。她二话不说,一把抓过旁边一个士兵递来的备用工具包,从里面抽出一捆坚韧的绳索和几件小巧的凿具。
她的声音穿透水流,清晰而果断:“位置在哪儿?带我过去!”
“顾工师,水下太危险了!我们可以代劳!” 一名亲卫忍不住出声阻拦。
顾惊鸿脚步不停,一边将绳索利落地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牢牢固定在岸边一块巨石上,一边头也不回地命令:“你们不懂,去了亦是无用,还是在岸上拉好绳子!王工丞,你经验足,跟我下水指认具体位置和问题!其他人,继续加固其他支撑点,别停!”
原本有些浮躁慌乱的现场,竟被顾惊鸿寥寥几句话给莫名安抚住了。
王工丞忙道:“是!顾工师随我来!”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了腰际,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人站立不稳。顾惊鸿咬紧牙关,顶着激流,一步一步挪向那块巨岩。浑浊的水流裹挟着碎石和泥沙,不断冲击着她的身体,视线也受到极大阻碍。
王工丞在她身侧,指着巨岩侧面一处凹陷和水流形成的漩涡,大声喊着什么,声音被水声吞没大半。
顾惊鸿眯着眼,努力分辨着水下的情况,手指在冰冷的岩石表面摸索,感受着纹理和水流的走向。
她摸清楚了。
问题出在岩面过于光滑且有一个不利于榫卯咬合的内倾角度,原有的爆破点偏了半尺。而水流正是从这个错误的角度冲入,形成了致命的漩涡,阻碍了木楔的打入。
支撑点不稳,整个通道结构都岌岌可危。
时间紧迫!
顾惊鸿深吸一口气,猛地将身体沉入水下!
远处一处极为隐蔽的乱石堆后,萧承砚几乎将手中的硬弓捏得吱嘎作响。
他凤眸死死锁着那道在浊浪中沉浮的月白色身影,看她一次次被激流冲得身形踉跄,又一次次顽强地稳住,最终竟毫不犹豫地潜入那能吞噬一切的漩涡之中!
刹那间,他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得他呼吸都为之一顿。
——真是一群废物!
若非他此刻绝不能现身,何至于让她一个女子去行这般搏命之事?
这西南大营的工匠和兵士,竟无一人能替她分毫?!
他恨不得立刻飞身过去将她从那冰冷的水里捞出来,牢牢锁在身后,再不准她涉足半分险地。
可他又比谁都清楚,她绝不会甘心被他那样护着。
还有,长风是怎么当差的?!就给她配了两个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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