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的光被窗渗进来的风压得忽明忽暗,墙上影子晃动,又好像在一瞬间定格成一个人影。
仔细看,那人影身着长衫,长发被玉簪松松束起,一手按纸一手执笔,正俯案勾画着什么。
屋子到处都是草纸。
他朝那人走去,随意取了一张草纸,一片模糊。
“这个木辐的位置,稍偏了五寸。”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语气温和。
桌前那人放下笔,用手指着纸,“这里?”
“不是,是这里。”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指向图纸的某处——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属于年轻男性的手。
不是他的手。
他心猛地一跳,目光在房间扫视,撇见桌角有一个青铜物件,似乎雕刻着某种花纹。
他还想再看清些,眼前的景象却开始晃动。
……
苏启明睁开眼,盯着熟悉的天花板,心咚咚直跳。
又是那个影子。
他坐起身,揉了揉额角,缓了缓,让心平静下来,打开手机。
六点半。
要是在一个多月前,这个点要在教室早读。
他冷静下来,感到非常庆幸。
天蒙蒙亮,城市还在沉睡,只能听到几声鸟叫。他走到阳台,看到晾着的黑色外套,才想起来衣服还没还给钟不晚。
他把外套取下来简单熨烫,找了个纸袋装好。
回想那个奇怪的梦,青铜器的花纹...
他越想越觉得熟悉,顿了一下,到卧室抽屉里拿出怀表,表盘的花纹和梦境基本重合。苏启明把表装进口袋,若有所思。
钟楼拆迁后遗留的大部分老物品经过清点、修复,要在今天作为城市特展正式对公众开放。
苏启明要比平时提前一小时到工位,他关掉预定的闹钟,不再想那个梦,洗漱出门。
推开工作室的门,钟不晚已经到了,站在办公桌前整理资料。
“钟先生早。”苏启明把纸袋放在他身旁的椅子上,“这是您的外套,洗好了。”
钟不晚轻轻点头:“麻烦你了。”
他的视线在苏启明脸上停留,“昨晚...睡得好吗?”
“还好。”苏启明含糊带过,没提那个奇怪的梦。
这时工作室门被推开,两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钟不晚恢复工作状态,向苏启明介绍,“这两位…是新聘的顾问。周雨晴博士,专攻民国社会史。陈远,数字展陈设计师。”
周雨晴是位四十岁左右、气质干练的帅气女士。她推了推眼镜,开门见山:“我昨天看完守钟人日记,里面的记载相当特别。特别是关于影子和重复的梦境的描述。”
苏启明心中一动,想到昨晚的梦。
陈远接话:“我在设计互动展区,也需要更具体的描述来重现那些异常现象。”
钟不晚示意大家坐下:“启明,你把我们的发现,分享一下。”
苏启明整理思路,从七口小钟讲到墙上的符号。当他提到时光别馆时,周雨晴的眼中闪过异样神色。
“你们在别馆找到的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钟不晚取出照片复印件。周雨晴仔细端详后,表情严肃:“这个人我在档案里见过。”
她翻开自己的笔记本:“钟渝,民国时期著名的钟表匠。据说他精通一种失传的制钟技艺,能够制作出音色特别的钟铃。当时很多富商名流都找他定制钟表。”
“他和钟楼有什么关系?”陈远好奇地问。
“他不仅是钟楼的设计顾问,还参与了七口小钟的设计制作。”周雨晴翻着笔记,“奇怪的是,在钟楼完工后不久,他就突然消失了,就像设计师雷诺阿一样。”
工作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苏启明在心中梳理这些关系,想到钟渝和钟不晚相似的脸和相同的姓氏……钟钟钟钟钟,俺不中了…
“我有一个猜想。”陈远突然开口,“如果把这些事件按照时间线排列,再结合那些异常现象的记录,会不会是某种...仪式?”
钟不晚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在大学时选修过民俗学。”陈远解释道,“很多古老文化中都有通过声音、光线和特定建筑布局来创造特殊时空场域的记载。也许钟楼和周边的建筑就是为此而建的。”
周雨晴点头表示赞同:“这个猜想很有意思。民国时期确实兴起过一阵神秘主义风潮,许多知识分子都对此着迷。”
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工作人员探进头来:“各位老师,抱歉打扰,展览快要开始了。”
几人相视点头,各自拿起东西,陆续走出了办公室。
苏启明被安排做讲解员。他思路清晰,偶尔穿插一点趣闻,讲的有趣,重点是人长得好看,他的队伍越走越长。
临近中午,他身旁依旧围满了人,苏启明原本想快速讲完就去摸鱼吃茶歇,结果一上午下来,空闲不了一点。
钟不晚采访结束后,远远就看见苏启明身边围了各种男男女女,苏启明长得好,身形挺拔,侧脸在展厅的灯光下轮廓分明。
没有几个人在看展品,都在看讲解展品的那个人。
想到苏启明就这样被看了一上午,他的手不自觉摩挲着左耳的助听器。
似乎听到周围开始有人问苏启明要联系方式,他穿过人群,快步上前,不经意地把手搭在苏启明肩上,貌若温和,“启明,过来一下。”
苏启明偷偷松了口气,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各位,临时有事,剩下的内容麻烦大家跟着旁边的工作人员继续听,实在抱歉。” 说了一上午话一口水没喝,他的舌头都要干了。
他合上手里的讲解册,跟着钟不晚往办公室走,“是有什么事吗钟先生?”
“上次说的晚宴,是今天。”钟不晚看着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我...给你准备了,西装。”
苏启明有些意外:“您知道我的尺寸?”
“估算着买的。”钟不晚浅浅笑了一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不知道...合不合适,所以...想提前让你试一下。”
苏启明摸摸脸,感觉不太对劲。
钟不晚从办公室的衣柜里取出一个衣袋,动作小心地拿出一套深灰色的西装。那料子看起来质感很好,在灯光下泛着细微的光泽。
“去里面的休息室试试?”钟不晚指了指旁边的小门,声音放得很轻,“如果不合身...还来得及改。”
苏启明不知不觉就接过衣服,摸着细腻的面料,走进休息室,关上门。
西装出乎意料地合身。肩线恰到好处,腰身收得利落。
他一出来,钟不晚就走过来,目光落在苏启明身上的瞬间,眼神亮了一下。
“很合适。”他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语气很轻,耳廓微微泛红,“比我预想的...还要好看。”
“钟先生眼光真好,连尺寸都估得这么准。”苏启明状似随意地说。
钟不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耳的助听设备,声音更轻了些:“是运气好。”
苏启明没有追问,真诚道谢:“谢谢您,您费心了。”
钟不晚摇摇头,目光温柔。
下午下班以后,二人一齐前往酒店。
晚宴设在酒店的一个宴会厅。苏启明看着各类人士西装革履互相攀谈的样子,觉得有点不自在,默默站在靠边的位置,不想沾上油腻的气息。
“还好吗?”钟不晚端着一杯果汁走到他身边,“是不是不太习惯?”
“还行。”苏启明接过果汁,“就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
这时,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了过来,他身边围着几个中年人,不知道是赞助商还是研究员。
“不晚,原来你在这里。”老人笑容和蔼,目光落到苏启明身上,“这个小朋友是?”
“周老。”钟不晚微微颔首,“这是苏启明,我的…我们这次…特展的助手,帮了,很多忙。启明,这位是,周明轩博士,博物馆的特别顾问。”
“周博士,您好。”苏启明礼貌地问好。
周博士笑着点了点头,视线在苏启明脸上停留片刻,带点意味的看了一眼钟不晚,声音压低了些,但没想避着人,“看来,‘指针’已经开始移动了?比我们预想的要快一些。”
钟不晚面色平静,只是声音很轻:“博士,观测数据…还在收集中,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指针?移动?观测数据?
苏启明疑惑。这些词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不像是寻常的学术讨论。
他还想细听,宴会厅内为了配合展览主题定制的编钟音乐响起,模仿的是古钟楼报时的韵律,掩盖了周博士后续的低语。
苏启明感到口袋微微发热,一阵眩晕袭来,眼前的景象有点模糊,耳边的交谈声更远了,被一阵洪亮的钟鸣所取代。视线模糊中,他似乎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场景——巨大的木质横梁,摇曳的烛火光影……
“启明?”
钟不晚的声音将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拉回。苏启明晃了晃头,幻象如潮水般退去,但怀表的余温和心悸感依然清晰。
“没事吧?你脸色不太好。”钟不晚面色担忧。
“没什么,可能有点累了。”苏启明勉强笑了笑,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美丽了。
他朝周老示意,借口透气,走向走廊,从口袋拿出怀表。表盖还是温热的,原本光滑的内盖上,多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钟不晚跟了过来,“真的没事?要是你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吧。”
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苏启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没事,可能只是有点累了。”他没有拿出怀表。这感觉太诡异,他需要先自己消化。
钟不晚看着他,眼神复杂。
晚宴的后半程,苏启明心不在焉,一个劲想着怀表,青铜器,钟楼……他感觉自己像写文综小论文,好像有思绪,仔细想又是一团空白。
口袋里的怀表温度逐渐降了下去,恢复成冰凉的触感,但那份短暂的温度,深深地烙在了他的感知里。
那不是幻觉。
钟不晚似乎察觉了他的异样,整场宴会没有社交,一直安静的坐在他身边。
回去的车上,两人都很沉默。
苏启明将那块表放在家中抽屉深处,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段超乎常理的插曲一同封存。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他依旧按时到博物馆工作,整理档案,给物品拍照、测量、记录。
工作室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苏启明小心地给一个锈蚀的齿轮部件拍照。他调整着灯光角度,试图更清晰地捕捉那个模糊的符号。
“需要帮忙吗?”钟不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打扰,又能看清他手中的动作。
“不用,谢谢钟先生。”苏启明按下快门,“我只是想把这个符号拍清楚些。”
钟不晚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个符号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眼神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只是比平时更专注些。“这个纹样……在别馆的门廊上也有类似的。”
“嗯,我注意到了。”苏启明将相机放到一边,拿起测量工具,“感觉像是一种标记。”
钟不晚没有接话,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临近下班,苏启明收拾着工具,状似无意地提起:“钟先生,我昨天在图书馆,又翻了翻那本《时之迷宫》。”
钟不晚抬起头,目光带着询问。
“书里说,‘迷宫的守护者,亦是时间的囚徒’。”苏启明将工具归位,语气平常,“有点难懂。守护和囚禁,怎么会是一体两面?”
钟不晚沉默了片刻。窗外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难以捉摸。他轻轻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也许…”他的声音比平时更缓,带着一种斟酌,“对于某些人,背负的守护,本身…就是一种画地为牢。”
他的语气带着点惆怅,说完,他便垂下眼睫,不再看苏启明。
下班时,天还没暗。苏启明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启明。”钟不晚叫住他。
钟不晚从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他:“这是……我整理的,关于雷诺阿其他几处已知建筑的一些资料,还有……一些关于那种特殊符号的初步分析报告。”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你拿回去看看吧,或许……对理解钟楼和别馆的设计理念有帮助。”
苏启明接过文件袋,触手有些分量。“谢谢钟先生。”
“不客气。”钟不晚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路上小心。”
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背影在渐沉的暮色里显得有些清瘦单薄。
苏启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件袋。牛皮纸的质感粗糙,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他捏了捏文件袋,没有立刻打开,把它塞进背包。
晚风拂过脸颊,带着城市傍晚特有的喧嚣和疏离。他抬头看到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朝着公交站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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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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