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是的娘亲。”她仰头望着娘。
那时候娘虽然对她不热情,但她还是会孺慕地望着娘亲,亲昵地唤娘为“娘亲”。
“能清晰看见脸的,可能是阴桃花,近来似乎没瞧见有男鬼缠着你。”
“会是阴桃花吗?阴桃花会缠着小孩吗?”她问。
那时候娘听爹的,不打算让她当阴阳师,与之相关的内容她没有系统学习,很多都是从外祖母那知道的。
“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娘放下画看她,“放在你床头的驱鬼符有燃尽吗?”
“还好好的。”
“那没事,没有哪个男鬼敢来秦家府上把你带走,你在府里好好待着,别乱出门就成。”
娘那时候赶着出门,并没有问她具体梦见什么,当时只简单几句话把她打发了。
幼时的她也只是觉得,梦境画面清晰神奇,一时兴起画了下来,也很快抛之脑后。
后来这件事再被提及,就是娘第一次见到柳叙的时候。
她九岁遇见柳叙,没过多久娘就知道,她有一个,不害怕她阴阳师身份的玩伴。
娘不怎么关心她,刚知道的时候是不在意的,只是有一次娘刚好撞见她和柳叙,见到柳叙脸的那一刻,娘的记忆力极好,就算只是简单一瞥,也立刻想起她小时候画的这幅画。
出于阴阳师的敏感,娘对于当时她判定,“可能是阴桃花”的这个结论,还是有关注的。
回府里,娘遇到她时顺口就问:“今日和你一起的那个玩伴,像不像你儿时梦见的那个男子?”
她一开始见到柳叙,也有这种感觉。
是像的,只不过梦境里的男子,模样更成熟些。而当时的柳叙不过十二岁,模样还很稚嫩。
“有点像,或许只是凑巧?”
当时觉得是凑巧,毕竟柳叙是正常人,并不是什么邪祟鬼物,不需要过多防备。
只是后来随着年岁增长,柳叙长得越来越贴合画上的样子,娘才追问她当时做了一个怎样的梦?
时间久远,梦境早就模糊遗忘,她也没办法回答娘。
她看着手上泛黄的画卷纸张,又抬眼看向身旁双目闭合的柳叙,只觉得神奇荒诞。
曾经娘对画卷男子“阴桃花”的判断,时隔十一年竟离奇吻合上了。
柳叙真的成了她的阴桃花。
“阿叙,都说阴桃花会夺人性命,把另一人带去阴间做伴,”她牵着阿叙的手,指间稍稍用力收紧,“怎么没见你来找我?我想去陪你的……”
她沙哑的尾音散在安静的密室内……
秦书婳坐在棺沿,细致端详着画,心情被画上悲戚氛围带动,心底更是堵塞难过。
突然,密室内一道极淡的,肉眼不可见的虚影出现。
虚影与琉璃棺里躺着的身体,有一样的面容。
正是柳叙。
柳叙立于琉璃棺跟前,随着距离靠近,他的右手与秦书婳的左手,赫然出现一根浅淡的姻缘线。
柳叙注意到了,低头看着那根,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的姻缘线。
姻缘线很浅很细,恍若轻轻一扯便可断裂。它简单的闪烁两下,显示它的存在,便很快暗淡隐匿无踪。
柳叙瞳孔一颤,神色明显慌乱。
怕扯断那并不坚固的连接,他的右手没敢乱动,只小心翼翼伸出左手,轻轻触摸刚才姻缘线出现的方位。
似是宽慰柳叙一般,姻缘线再次闪了闪,证明它的存在。
它好像能量不足,待柳叙瞧见了,便节省能源一样再次隐匿。
即便如此,到底也让柳叙安心了。
他扫一眼琉璃棺内,他双目紧闭身着婚服的身体,再看向棺沿边,神情悲痛哀伤,眼下出现淡淡青黑的秦书婳。
心脏像破了巨大窟窿,冷风猛往里灌。
几乎瞬间,他的眼尾通红。
柳叙半蹲下来,伸手想触碰,手却是直接从秦书婳的面颊穿过。
他看着已经与秦书婳面颊完全交汇,却没感觉到任何温度和触感的掌心,神情有些怔愣。
是了。
这只不过是他的意识而已。
此刻的他,连魂魄都算不上,以至于身为阴阳师的小祈,都根本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这已经是他尽最大努力,凝出的一点意识了……
柳叙扯出一抹自嘲的牵强微笑,目光专注盯着秦书婳,眸光中尽是爱慕。
今日是他期待已久的,他们的婚礼。即便只有意识,他也想牢牢把她的面容映刻在脑海。
红绡裁制的婚服,是他为她准备的那套。衣襟上的金丝绣纹,在烛光映照下灼灼生辉。
她素爱艳丽衣裳,他就知道,她穿上定然极好看。
她头上戴着五凤朝阳冠,九尾凤钗别在侧面发髻,两侧的流苏珠玉直垂肩头。珠宝首饰张扬,她的面容只会更加明媚耀眼。
黛青描画的眉尾斜飞入鬓,眉间贴着金箔并蒂莲,本就微红上扬的眼尾,用绯红胭脂晕染,烈焰般的口脂浸透丰唇……
她艳丽鲜亮的样子,清晰呈现于他面前,是他期待已久的她。
只是,她的神情痛苦哀伤,这又是他最不想在她脸上看到的。
柳叙的手缓缓移动,虚虚搭在秦书婳面颊位置,细致描绘。当指尖停靠在秦书婳眼尾上方那颗痣时,与之相关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向他袭来,他心下酸涩不已。
他顺着秦书婳的目光,看向她手中的画卷。
眼睛刚捕捉到画卷画面,上面所呈现的场景就令他讶异。
他的目光在画面上短暂停留,很快又回到秦书婳脸上,眸中爱慕与痛苦交织,心底的酸涩困苦更甚。
小祈……
柳叙张口唤着她的小名,意识却是发不出一点声。
正待柳叙又一次尝试,却仍旧唤不出秦书婳名字的时候,她抬头了,目光几乎与柳叙的对上!
柳叙心脏的位置,恍若还能感受到心跳停滞半拍,紧接着是紧促迅猛地跳动,如果他还能感受到心跳的话,
柳叙期待她能看到他,又害怕她真的看到他。
不过柳叙很快发现,秦书婳目光看似与他对视,实则是看他身后的供台,或许是在看烛火,又或者是看上面摆放的婚书……
总归不是看他的。
柳叙的失望和少许的紧张感,都被他压下。他极力坦然地与秦书婳对视,贪恋着这一刻。
小祈本该黑白分明的眼球布满血丝,通红疲惫。
他毫无预兆的突然离开,她会多么痛苦。他多么想给她交代,多么想好好地与她告别。
可现实是,此刻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看着……
月亮西移,密室内红烛火光静谧燃烧。即使是这样静静看她的机会,也是有时限的。
虚影浅淡地闪烁几瞬,最后彻底消散……
从始至终,搜魂阵法都没因虚影的出现,有丝毫动静。
一直到天亮,秦书婳都还穿着婚服。她明知柳叙已不在人间,不会见到柳叙,可人总逃不过“万一”一词。
万一呢,万一阿叙来,她想让阿叙见到她穿婚服的样子。
只是到头来,不过都是空期许一场。
她头轻轻侧靠在琉璃棺沿,凤冠上的流苏珠玉,叩击棺沿,发出轻浅的脆响声,有温热的泪滴顺着鼻梁滑落……
秦书婳靠着琉璃棺,睡着了。
自从柳叙出意外以来,痛苦日夜伴随着她,身体的困倦早已让她支持不住。
她刚闭眼,便半睡着半昏迷过去。
*
庚子年腊月十四,亥时。
夜色浓重,万籁俱寂。
秦书婳身着单调的灰白布衣,头上简单别着银簪,身上只带一把剑,其余物品全被她放在腰侧乾坤袋中。
她回身锁上青芜小筑侧边小门,静默着投身于幽暗小道。
临近子时,即将到每月十五,鬼门大开的日子。
即便是日月城主城,也很少有人挑这个时间出来晃荡。
因而,浓重的夜色下更显静谧阴沉,偏僻小道里,只有秦书婳一道灰白色身影。
早年日月城之所以是怪事频发,人界众势力不敢争夺之地,除了此处阴阳之力强盛,还有一原因,是冥界大门就在日月城地界。
淮阳坡是受日月城管辖的一个无人村落,冥界大门就在这个村落。
越往西边走,越远离日月城主城,夜色就愈发黑沉,周遭也隐隐能感受到一些阴气。
河流暗处,半个泡白的脑袋浮出水面,黑墨长发如海藻。它浑浊的眼睛滴溜一转,悄眯眯窥视岸上秦书婳的身影。
它也只敢缩着头偷看,叫它出手攻击它是万般不敢的。
它或许没太多生前记忆,但求生本能让它记得岸上那人的身份,日月城的二把手,鬼物的克星。
河里泡着的苍白脑袋,只敢郁闷地吐了个水泡,别的是动也不敢动。
秦书婳自然早就发现它,不过并没有理会,这样躲在暗处的鬼物不要太多。
人间鬼物盛行,日月城虽说被保护得很好,少有邪祟侵袭,但有鬼物出现还是难免的。
有人离世就会有鬼物,只要不进化成邪祟作恶害人,夹着尾巴做鬼,善良的鬼物或许还能得到阴阳师的引路和超度。
日月城出现的鬼物数量,比其他鬼物泛滥成灾的地方,已经好很多了。
一路过来,除了发现几个像河里水鬼一样隐蔽暗处的鬼物,再无其他异样。
秦书婳从乾坤袋中,拿出白色面具戴上,在衣服外面套上黑色斗篷,宽大兜帽遮住她戴着面具的大半张脸。
渐渐靠近淮阳坡方向,她终于碰上几个和她一样,在黑夜流窜的身影。
有修真者也有阴阳师,他们和她有共同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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