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相隔这十多米距离,是她与娘之间永远跨不过的鸿沟。
这道鸿沟,早在十年前已划下。
她也不是非要争个明白,她知道她说再多也没用。
不仅没用,或许还会勾起娘不好的回忆,让娘再次变得不理智,她只得提醒过便作罢。
她转移话题:“如果娘有精力,燕王身边的阴阳师可以调查一下。对方明面怂恿燕王针对我和阿叙,说不定也会对日月城不利。”
娘仍盯着她,没有应答。
秦书婳知道,秦风华最是关心日月城的安危,肯定听进去了。
果不其然。
“嗯。”良久,娘轻声应了句。
她和娘,果然只适合谈公事。
秦风华依旧沉着脸,“秦书婳,我给你的时间有限,半个月之内给我处理完你的事,之后赶紧接任务!”
秦风华留下这句话,直接转身离开。徒留秦书婳站在原地,心底一片沉寂。
她稍加缓和,往四周打量一圈。
“二位爷偷听谈话,这么有意思?”
刚刚她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可疑的两道身影。如果她没猜错,应当是黑白无常。
他们过来不知是否有事,应当还未离开。
“眼睛这么灵?”
“是啊,你娘都没发现我们。”
还没见到他们,两道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
紧接着,周遭的天似乎阴了些许,丝丝若有若无的寒气,伴随着一些诡异死气漫延。
顿时令人毛骨悚然,绝望悲戚。
秦书婳泰然自若。
她侧过身,盯着一处空地。
那里原本空荡荡的,就在秦书婳看过去的下一刻,闪现一白一黑两道身影。
相对而言,他们都比常人高。
白色身影高瘦,面色惨白吐着长舌头,手拿哭丧棒;黑色身影矮胖,面容凶悍,随身带着手铐、脚铐,提着勾魂锁。
两位正是黑白无常,她的同僚。
邪祟当道,单靠黑白无常根本忙不过来,阴阳师也有与黑白无常类似的职责——除邪祟,引亡魂。
避讳他们的世人把黑白无常一类的鬼差,还有他们这些阴阳师,都统称为引路人。
虽然鬼差们并不能算作是人。
“你们确定,我娘是没发现你们,而不是不想理你们?”她道。
白无常:“秦城主还是那么有个性。”
黑无常:“小丫头年纪轻轻,人情世故学得少了吧?可不能这么爱说实话,知道不?”
说的是玩笑话,只不过配上黑无常凶悍的面容,怪能唬人的。
“你们怎么来了?还幻化人形在人群里看热闹?”
刚刚围观的人,若是知道黑白无常就站他们身边,不得被吓死。
黑无常:“自然是办差事了,不过好些天没来日月城了,一来满城都是关于你的八卦,我们就跟着人堆过来凑热闹。”
白无常倒是直接,开口便问:“听说……你的未婚夫婿出意外了?”
问是这样问,只是白无常一见她点头,连忙躲黑无常身后。
只可惜,白无常比黑无常高许多,他往黑无常身后一站,上半截身子全突出来,遮不住什么。
黑无常被拽着,也跟着连连退后。
黑无常上下打量她,她还没说什么,黑无常倒是率先撇清关系。
“你可别跟我们套近乎啊,虽是同僚,但我们也不能帮你打探你未婚夫的踪迹,这可是规矩,谁都不能犯。”
白无常把无意识甩出些的舌头收回,应和道:“嗯,规矩不能乱。”
她还没说什么,二位就怕被她缠上似的,纷纷推拒。
她无奈耸肩,“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黑无常:“你是什么都还没说,可是你脸上明晃晃摆着呢。”
白无常:“我们是怕了的,你有一个疯子情种的娘,若不是你爹魂飞魄散了,你娘真有可能破坏规矩,去冥界把所有魂魄翻一翻。”
黑无常:“你可千万别学你娘,有我们盯着,你不可能成功的!”
秦书婳:“……”
他们在她面前一唱一和,倒是全把她的想法给说出来了。
她确实有此打算……
只是冥界大门十五才开,还未到时候。
黑白无常紧盯着沉默的秦书婳,就怕她一个冲动,擅闯冥界。
当年秦书婳的爹身亡,秦风华险些把日月城和冥界搅得天翻地覆,全胜时期的秦风华,他们真真切切是拦不住。
秦书婳作为秦风华的亲生女儿,显然没差到哪里去。
白无常:“你一定不会像你娘一样的,对不对?”
黑无常:“你一定是个守法的好阴阳师,对不对?”
黑白无常二位瞧着诡异恐怖的双眼,此刻都略微瞪大,半刻不离地瞅着秦书婳,着实有些违和。
秦书婳双手环胸,故作无语看向他们,“你们两个一人一句,一唱一和说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黑无常:“挺难改的,都成习惯了。”
白无常:“像这样,他说了我不接一句,很难受。”
生硬转移开话题,秦书婳心下稍松口气,面上倒是不显。若真引起黑白无常关注,十五鬼门大开的时候被盯上,可就不好办了。
“……行了,你们既然过来,肯定挺忙吧?在我这边游荡算个什么事?”
黑无常:“也就顺路凑个热闹,秦少城主的热闹可不多见。”
白无常拆黑无常的台,“嗐,说白了就是见你多日没接任务,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秦书婳睫羽轻颤,垂眼。
黑白无常讲义气,那她就更不能把计划告诉他们,让他们难做了……
*
庚子年腊月初九,阴。
柳叙二十岁生辰的第二日,亦是柳叙的“头七”。
都说头七回魂日,作为阴阳师的她知道,并非所有人死亡都有回魂日,有回魂日也并不一定是头七这天。
柳叙魂魄没遗留人间,那便是没有回魂日的。
只是她还抱着希望,把他们的婚礼选在这一日,也准备了召唤魂魄的阵法。
地下练武场被她布置成婚房的样子,暗红色的绸缎在屋梁挂着,四周墙面贴着“囍”字。
秦书婳跪在青砖地面,两盏龙凤烛摆在琉璃棺两侧,烛火在她深黑色的瞳仁里跳动,映得棺中人的面容泛起暖色。
她伸手,抚上柳叙微暖的面颊。
指尖沾了胭脂盒里的朱砂,殷红的颜色顺着柳叙眉骨蜿蜒,渐渐染透柳叙偏白而健康如初的皮肤。
她为自己盖上红盖头,红盖头垂落的流苏扫过棺沿,与他们二人身上的婚服交相辉映。
她把红绸的一端塞进柳叙手中,另一端被她握在手里。
她高喊道:“一拜天地!”
她弯腰跪拜,凤冠上的珍珠簌簌抖动。
她起身调转方向,面对空荡荡的案桌,上方桌面只摆着龙凤烛和他们的婚书。
“二拜高堂!”
她朝龙凤烛叩拜下去。
她侧过身面对柳叙,透过红盖头的流苏,她看着棺中的柳叙露出淡笑。
“夫妻对拜。”
最后一拜结束,她用银簪分别刺破她和柳叙的指尖。血珠滴在婚书上,分别在他们的名字处,洇开细小的红梅。
“礼成!”
她的指尖在婚书上抚过,婚书前面的字迹是柳叙的,后面的是她的。柳叙未写完的婚书,被她执笔续写完了。
她,终于与阿叙成婚了……
冥婚一旦结成,不管是对死者还是活人,都有不可磨灭的牵绊。
若是过去,她瞧见哪家人给死去的孩子配冥婚,她定然会来上一句:“荒唐,活人不配死婚。”
只是这事发生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心甘情愿。
最好这一世,她都与柳叙牵绊在一起。
她掀开盖头,倒满两杯合卺酒,一杯被她抓握着放在柳叙手中,另一杯她举起一口饮下。
“你不喜饮酒,另外一杯我也替你饮下了。”
说着,另一杯酒也下肚。合卺酒伴着花香,微微刺挠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到肚子,并不醉人。
她放下酒杯,靠坐在床沿与琉璃棺之间。她意识一直关注案台边设下的搜魂阵,静静等待时间流逝……
她把她带进来的,她与柳叙之间的物件一样样收拾摆放好,顺带打发时间。
翻找她与柳叙之间的信件时,一张卷好的画卷掉出,纸张有些泛黄。
她打开,里面画的赫然是柳叙。
画卷上的柳叙,应是身处一片村庄,画面里的他跪跌在一片空地上,神情悲痛忧伤。
画里的柳叙被画得惟妙惟肖,五官和现在的柳叙别无二致,都是锋利俊美,身姿挺拔。
这是她画的柳叙。
不过年代比较久远,是她六岁时画的。
她那时还不认识柳叙,自然也没见过他长大的样子,这个画面是她在梦境里见到的。
那时候做的这个梦清晰又深刻,看到梦里的画面她就心脏抽痛,泪流不止,她半夜就是梦到这个画面哭醒的。
醒过来的她,觉得梦境的画面很神奇,当即便提笔画了下来。
她也不算辱没她的名字,爹娘当时为她起“秦书婳”这个名字,是期望她仅仅能像普通的官家小姐一样,知书达礼,学琴棋书画,而不是去做危险重重的阴阳师。
“琴棋书画”这几样里,除了“琴”这一类,她“棋书画”方面的天赋都极好。
尤其是作画,很小的时候就能画得十分传神,才得以把梦境画面清晰完整地记录下来。
以至于现在看到画上呈现的画面,她都能被画面的悲伤感染,觉得难过低落。
幼时她夜里画了这幅画,第二日便拿着画去找娘,想与娘分享她当时的神奇感受。
娘对她的态度自然也是比较冷淡的,只是那时爹还在,偶尔会比现在好许多。
娘拿着画端详,“你说梦境里面,你能很清晰地看到这个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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