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叙神情微凝,对她小心防备,随后好像是认出她的身份,握紧剑柄防备的姿态稍稍放松。
当然,也只是稍稍放松一些。
“少城主?”
随着柳叙的声音掠过耳畔,她心口没由来揪紧着地疼。
这是她与柳叙的初遇……
“你认得我?”
少有普通人知道她是阴阳师,态度还能这么坦然。当时正值九岁的秦书婳见来人是这样的反应,也很防备。
“喜银饰艳衣,瞳色极深,描述得十分准确。”瞧出她的防备,柳叙边看着她边解释,“在下打算长居日月城,稍留意城内少城主的画像,并不奇怪吧?”
小秦书婳微眯眼,并没有就此减少警惕性。
她问:“你过来这边做什么?”
她这时出现在日月城城西,是不久前才跟随阴阳师小队从外城回来,刚跟其他人分开就碰上找她麻烦的。
对方人多,把人教训了一顿,她的手肘和脚腕也受了点伤,正要在竹林处理。
她虽然见着柳叙面生,不是找她麻烦那群人,但保不齐是那些人叫来的帮手。那时娘正收拢日月城势力,也有可能是敌对的人派过来的,不得不警惕。
柳叙站定在原地,坦然自若。听到她的问话,他扬眉轻笑。
“这话应该是在下问少城主,”他朝身后看一眼,示意她也往那看,“这块地是柳某的家宅后院。”
小秦书婳视线跟着看过去,在竹叶遮挡的方向,果真有一处宅子,位置挺偏僻。
她环视一圈周围,视线重新落回柳叙身上。
“你是青芜小筑的主人?”
当时柳叙刚搬到城西,把城西的旧屋翻新改名“青芜小筑”。他因为容貌格外出色受到一些关注,又因为深居简出,知道的人不算特别多。
相关消息流传一两日,很快被日月城的其他异事冲淡,她因处理过地契事务,稍稍有留意。
她躲避匆忙,竟是无意进到青芜小筑范围。
柳叙:“嗯,听到这边有动静便过来查看,少城主这是受伤了?”
瞧见柳叙说完,抬腿正要往她这来,她连忙制止,声音也不自觉地故意表现得冷沉。
“你别过来,你我不相识,我受没受伤与阁下无关!”
这会她九岁,这个时期的她可不是好相与的,自幼感受过来自陌生人的诸多恶意,又经历过爹爹、外祖母和堂姐的相继离世,她已经习惯对人冷漠,性子有时候古怪孤僻。
况且没有无故的关心,她当时觉得,柳叙十有**不怀好意。
就算是她闯进别人的地盘,就算她是不占理的一方,她也能像个炮仗一样,将人怼回去。
如果对方觉得她无理取闹,转头离开不搭理她,那更好不过。
她的声音严肃,柳叙听到她这么说脚步也顿在原地,气氛似乎有一瞬间的凝固。
不过这好像只是她感觉到的,柳叙并不在意。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身处竹林的他们,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和柳叙一时间都默契噤声。
柳叙往茂密竹叶后面藏身,听着外边的响动,神情里有一些疑惑和戒备。
他用剑柄挑开些缝隙,往外瞧。
现在的她倒是能看明白,柳叙应当以为追过来的是他皇叔的人,在疑惑怎么才刚搬过来,他皇叔如何收到风声找过来的。
不过他猜错了,对方是来找她的。外面随着脚步声一道传来的,是一段对话:
“奇怪,明明看到她往这边来了。”
“再继续找找。”
……
她才刚把对方收拾一顿,这么快又搬救兵过来,斩草不除根还真是麻烦。
柳叙观察过后戒备放下,倒是有闲情揶揄感叹:“怎么都爱往这跑?看来这片地还是建个围墙的好。”
秦书婳没听清他在念叨什么,也没多少心思理会。
她拿出随身携带止血止痛的药粉,草草往手肘和脚腕上倒了些,随后捏着手里的黄符,就要往外走。
柳叙不知何时离近了她,压低声音悠悠提醒:“他们人多,队伍里还有一个年长许多的阴阳师,实力似乎不错,少城主要主动现身?”
“……”
她这边刚站起身,闻言毫不犹豫收回脚,丝滑地一屁股坐回石块上。
有时候,场子也不是非要当场找回来的,晚两天也行……
她给那群人找麻烦的心思收回,提防戒备的心思,则是全落到柳叙身上。她像炸毛的狮子,手里攥紧黄符仍旧随时准备丢出,视线明晃晃定在柳叙身上,提防意味明显。
柳叙察觉,识趣道:“少城主就当在下是闲的,既然少城主想待在这儿,那柳某就先回了,少城主请便。”
柳叙微俯身,转身往外走。
即将踏出竹林,他脚步稍顿,回头露出和煦暖笑:“柳某这有一伤药,使用过后伤口两三日便能愈合,希望对少城主的伤有帮助。”
话音落,一药瓶从柳叙手底下飞出,稳稳落在距她四五米远的地面。
柳叙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只留那青色的药瓶,稳稳当当搁在地面。
他则施展轻功,两步飞掠,白色身影快速落回围墙里侧。
她一脸莫名其妙。
要不是柳叙走得快,她指定得问柳叙一句,他是不是有毛病?
她态度并不好,哪还有这么上赶着送药的?
她本想当没看见,可又实在好奇柳叙的意图,最终还是释放阴阳之力,检查药瓶。她暂时没发现异样,便把药瓶带回去给药师查验了。
这是他们的初遇,没有英雄救美,也不算有惊心动魄。
并且她单方面觉得,并不友好。
只是再回看,相较于她危机波折的生活,或许只算日常的回忆,已是弥足珍贵。
幻境里的她,眼前过着一幕幕场景,不间断的甜蜜毒药,蛊惑引诱着她。
那些她与柳叙相处的画面,那些柳叙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像临死前脑海翻阅人生画面一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地在她脑海放映:
“柳某每次见少城主,少城主的状态似乎都不太好呢?”
“秦姑娘还挺宽宏大量,欺辱过你的人,还能在你面前蹦跶这么久。秦姑娘可否是不忍心?我可以为你代劳。”
“据说柳枝驱灾辟邪,临行前还请秦姑娘收下。”
……
“小祈习武天赋不错,再练些时日,下一任武林盟主也能争一争。”
“阿祈果真是喜爱银饰,眼光不错,你送的银镯我很喜欢。”
……
“这趟差事,我想和你一起。”
“平安回来,我在日月城等你。”
……
阿叙……
幻境外,秦书婳浑身温度灼热,恍若置身烈火,她的手背率先感受到蚀骨灼心的疼痛。
是幽冥萤火开始“进食”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攥紧手心里一直捏着的电击符,浑身灼热的温度协助她催动符咒。她不敢保证自己始终意志坚定,只能这样借助外力干预。
“啊!”
疼痛席卷全身,冷汗涔涔往外冒。
电击符的威力,刺激得她肌肉一阵痉挛,也彻底将她从幻境中拖出。
她当即运转阴阳之力,把电击符的威力转接到幽冥萤火身上。
此刻,她身处一片长满芦苇的湿地,周身已然布满幽冥萤火,密密麻麻笼罩着她。
它们散发出来的光亮,将周遭整片天地都渲染成蓝色。
只需一个飞扑,成千上万的幽冥萤火完全能够一瞬间,把她吞噬得只剩架白骨。
幽冥萤火会把迷惑到的猎物,带入冥界,与身处冥界的同伴们分食。
周围萤火的庞大数目证明,她已然进入冥界。
芦苇湿地靠近河流,几乎不带犹豫地,她在全身附着一层阴阳之力,燃起一张御火符置于身前,往更加潮湿的方向飞掠而去。
火光让幽冥萤火有些害怕,不敢一股脑袭击她。
找到河流,秦书婳俯冲入水,御火符随着她没入水的动作,一同熄灭。
*
青灰色雾气飘荡,奈何桥下的血河泛起涟漪,冰寒刺骨的水流,宛若能撕开皮肉,魂魄几乎都要被抽离。
秦书婳从水底下钻出时,早已面色惨白。
冥界大多水道连通,水质比较特殊的忘川河算一个,她寻着浓重的血腥味寻来总算没有迷路。
“活人走阳关道,死人过奈何桥……”
阴差沙哑的唱词,穿透水面,鬼界巡使在岸边来回巡逻。
秦书婳往雾气浓重的地方游过去,头发披散着,背对岸边。
远远望去,模糊的雾气之间,隐隐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头颅,和忘川河上泡着的其他鬼魂没太大区别,瞧着真像那么回事儿。
忘川河水能稍加掩盖她的活人气息,她趁还没人注意咬破舌尖,沁出的一点精血混着符灰抹在颈侧。
青紫尸斑,瞬间蔓延至她耳后。
血河尽头立着白骨堆砌成的渡口,三只无头船夫在分食魂魄,渡口是唯一出路。
秦书婳从飘荡着迷雾的岸边上岸,垂首混入新魂队伍。
在水底的时候,她换了另一件浸过尸油的白衣,经过血河的晕染,白衣变成深红色。
此刻,衣服下摆滴滴答答坠着血珠,浓重的腐臭味盖住活人生气,再加上惨白的脸色,模样十分贴近生前溺毙的鬼魂。
秦书婳随着队伍往前,很快便排到了她。
“路引。”
一只枯骨手掌横在她面前,指节上挂着生锈的铜铃。
秦书婳把藏在袖中的冥钱抖落,趁船夫弯腰去捡,迅速将犀角香囊按在渡口石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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