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婳在刘峥那,拿到了柳叙留下的手写信。秦书婳自然认出,信是柳叙写的无疑。
只是她怎么也不愿相信柳叙会灰飞烟灭,她要去往烬湖亲眼瞧瞧。
离酆都主城越来越远,外城的其他方向大致都可见鬼物四处游荡。却是在前往烬湖这个方向,鬼物的身影格外稀少,一眼望去是片无尽的、昏暗的荒漠。
秦书婳脚下步伐沉重得像灌了铅,噩耗几乎压垮她,却因为迫切想快些到烬湖,硬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荒芜疾步而去。
连绵的荒芜之中,出现一面清澈的、广阔无边的湖,是烬湖。湖面映照阴沉的天空,呈现出与天空颜色相近的深灰色。
湖面上定定地悬浮着数不尽的白色光点,像是荒芜昏暗中的一片明亮繁星。
刘峥道:“白色光点是烬魂泯灭后,遗留能量所形成的。”
秦书婳面对湖面数不尽的光点,震撼和痛苦的感觉一同涌现。她的视线在光点上一一扫过,眼睛捕捉到较近的,颜色比较明亮的一颗,上面散发着她熟悉的气息。
她脚步踉跄着靠近,几乎瞬间,眼眶充盈的泪水无声滑落。
“这颗,是属于阿叙的吗?”
她站定在湖边,望着那颗较为明亮的光点问。
刘峥落后秦书婳几米,他的视线同样落在那颗光点,“嗯,是公子。新泯灭的烬魂残余能量较多,颜色最亮,近来在烬湖泯灭消散的烬魂,只有公子一个……”
秦书婳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衣摆,身体不可抑制僵直,双眼久久凝望那抹光点不见移动。
烬湖是冥界埋葬烬魂的地方。
这里没有风,湖面很平静,四周孤零零的砂石也不会被卷得漫天飞舞。
站在这里,什么多余的声音都听不见,一切都是那么肃静祥和,像身处一座被人遗忘的公墓。
如今秦书婳和刘峥身处的,正是这被人遗忘的“公墓”。
刘峥站在秦书婳身后几步开外,看不到她正面的表情。
只是先前见过秦书婳知道真相后的泪流满面,也瞧见她看到公子的留信时的悲伤崩溃,现在面对无声无息的秦书婳,刘峥只觉得更加担忧。
他跟在先皇身边辅佐,又从小看着公子长大,发生宫变后,他和公子来到日月城生活,公子更是待他如亲人。
见证过公子与秦姑娘日渐亲近的相处,他知道,公子早已不在乎太子身份,不在乎是否身居高位。
所以即便隐姓埋名迁居日月城,只要公子健康平安,便已是最大幸事。
更何况,公子还有幸找到与其志同道合之人。
爱屋及乌的,他对秦姑娘的看法也改变了。
他见惯宫里的阿虞我诈,与秦书婳日渐的接触便知,日月城的少城主遭遇颇多,性子有时候古怪,但仍旧是讲道义的,心性纯良的好姑娘。
公子温柔谦和,秦姑娘有魄力,二人又都是优秀机谨之人,遇到什么问题定然都能化解。
他离世时有担忧,但不乏对公子和秦姑娘的信心。
相信他们日后会在一起,也相信无事能难倒他们。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会遇上难题,而且是无解的,生离死别的难题……
刘伯的目光从秦书婳背后移开,重新落到属于柳叙的那颗白色光点。
他深深地叹气,这本来一开始还算轻松的叹气,不知何时气息在他喉间哽咽住,他的眼眶也止不住地冒出热意。
“阿叙当时有没有害怕?”
不知站了多久,秦书婳缓缓抬起手,看着白色光点的光亮穿过她的指缝,轻声问道。
“什么?”
陷入悲伤情绪的刘伯,面对突然的问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秦书婳继续道:“一来冥界便被告知自己是烬魂,阿叙会害怕,会难过吧。”
她说出来的话像是询问,又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低声呢喃。
刘伯听清了,声音干涩地应和:“会吧。”
怎会不难过,公子定然是难过的。
每个魂魄投胎前,都会去喝那孟婆汤,即便公子的魂魄经历过数不尽的很多世,最终变成需要散尽魂力的烬魂。
可公子总归不过,只有这一世的记忆而已。
于公子而言,他只活了短短二十年。
这短短二十年,公子也只有五岁之前,记事都不甚牢固的时候,尚且算是富足美满的。
之后公子被挖去灵根,被挑断手筋,经历母后的病逝和宫变,后来更是四处躲避追杀,颠沛流离。
这还没安定多久,怎么就……怎么就是烬魂了呢……
这样想着,刘伯刚沉下心底的酸涩感,又一个劲往外冒,越压抑越是控制不住。
刘峥极力缓和,稍稍平复便立即安慰秦书婳:
“阴差说,公子本该历经上一世就是要消散的烬魂,这一世是公子强求来的,我们能遇上公子,已是不易。”
秦书婳心有不甘,“既已求来,为何不肯给阿叙多些时间?”
“公子的名字入了名册,只有约莫二十年的时间,所以在公子二十岁生辰之前,公子必然会身亡。也许是突然暴毙而亡,也许是发生其他意外身亡。”
刘峥转述阴差的话,隔了这些时日再提及,他也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
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会心有不甘吧……
刘伯还清晰记得见到柳叙时的画面。
他从未想过公子那时会出现在冥界,现在触及相关场景,脑海中更是不受控制浮现当时情景。
公子是穿着暗云纹锦衣出现的,头发用银饰半束,身上瞧着完好无损。
公子被阴差围住,为首的阴差边引公子往城外走,边和公子正谈判着什么。因为有些距离,他没有听见交谈内容。
冥界不该是公子这么快出现的地方,他由于太过震惊驻足在原地,公子很敏锐,一眼见到并唤住他。
公子和阴差们走近他,为首的阴差开口道:“认识?那正好,你有什么事可以交代他,我们也不用为难。”
不知公子是怎么和刚正不阿的阴差谈的,总之是争取到了短暂的告别时间。
在临时选择的街边书斋,公子写下给秦姑娘的离别信。公子折下一小段新鲜的柳枝放在信封口,火封燃烧的红蜡滴在上面,将柳枝和信件一同封了起来。
信件转交到他手里,公子说,如果腊月十五这日秦姑娘真的来冥界,那么就告知秦姑娘真相,并且把信件转交给她。
刘峥刘总管就这样,在还没缓过震惊难过的多重复杂情绪的情况下,又被告知,柳叙的魂魄即将消散,而他被委以劝阻秦姑娘的重任。
刘峥见过许多风浪,早就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情境下也不禁失态。
他眼眶通红,面上的一些皱纹和蹦起的青筋交织,悲伤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公子,真的没办法了吗?”
他声音哽咽,已然没办法做到顾及场合,直接问道。
柳叙和刘峥都懂,话里的潜台词是,只要柳叙一句话,刘峥愿意拼得魂飞魄散也要助柳叙逃走。
做个孤魂野鬼也罢,总好过消散了,什么都没留下。
刘峥自然是想柳叙逃走的,可阴差们怎可能允许。
一旁守着的阴差,一察觉刘峥情绪不对,警醒道:“已然是烬魂,再挣扎也没用。就算不去烬湖,他过不了几个时辰也会消散。我们带他过去只不过是做个登记,按章办事而已。”
为首的阴差也道:“我们不与柳公子为难,柳公子的友人,也不会与我们为难的,对吧?”
刘峥双手握紧拳,对阴差们说的话没办法做出回应,他只目光一顺不顺地盯着柳叙,等着他的决断。
“刘伯,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感谢这么多年以来的照顾。”
柳叙看着悲伤到不能自已的刘伯,这样说道。
刘峥听明白了,公子是真的在做告别。
刘峥不愿接受柳叙的这个决定,他一下抓住柳叙,摇头劝阻。
柳叙面上扯出抹笑意,半开玩笑似地安慰:“刘伯,下一世没有我来麻烦你,你应该高兴才是。不用为我东奔西走,你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了。”
刘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柳叙这个小主子面前表现出固执,他皱着眉严肃地盯着柳叙,没有说话。
“刘伯若不舍得我,就替我把这最后一件事办好吧,我放心不下她。”
柳叙面上扯出的笑变得苦涩,目光最后落在桌面信件上。
告别的时间再怎么珍惜,也有结束的时候,阴差们再次带着柳叙,出发去烬湖。
这次刘峥不远不近地跟着,阴差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拦。
阴差们按规矩做好登记,等待的时间,阴差们在烬湖边给柳叙看过往一世世的经历,画面还没播放完,柳叙的魂力就已经一点点消散,最后如燃烧完的灰烬,不用风吹就几乎什么都没留下。
如阴差们所说,他们确实什么也没对柳叙做,但因柳叙是烬魂,终归会消散的……
烬湖的天空是昏暗的,湖边是荒芜的、一望无际的。
如眼前这般。
眼前的烬湖,与好些日前的烬湖重叠,柳叙消散的画面在刘峥脑海中挥之不去。
刘峥唇瓣颤动着,气息不稳。他的喉咙像是堵住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而又刺痛。
与几番压抑,终究还是哽咽流泪的刘伯相比,秦书婳显得太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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