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清先是流露出,见到外孙女的惊喜。反应过来,她们是在哪里见面之后,面上的喜意冻住,取而代之的是皱紧的眉。
“我们的祈儿还这么年轻,怎么也……”
外祖母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脸上的悲伤情绪浮现。
她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外祖母万分怜惜,想抓住秦书婳的手安慰。然而她没能实质碰触到,属于鬼物的那份寒凉,反倒感应出属于活人的温热。
外祖母脸上的难过之色,骤然顿住。
“祈儿,你怎么……”
何永清话刚说一半,意识到场合不对,忙压低声音,“你们先跟我过来。”
外祖母快走几步,与先前经过的阴差队伍打声招呼,随即折返回来选定个方向,带秦书婳和刘峥过去。
他们往酆都城外的荒地方向,走出几里。
秦书婳看着走在她前边,气压忽然变低许多的外祖母,突然就不怎么畏惧外祖母的责怪了。
她的双眼,只专注地盯着何永清利索的腿脚。
看着外祖母走路虎虎生风,她脑海里呈现的,是外祖母最后那一年,出行时常坐着槐木车辇,起身需要人扶的画面。
那样不能自理的日子,对一个曾经意气风发过的阴阳师大能而言,才是最痛苦的。
如今外祖母没有病痛,腿脚利索,真好……
秦书婳麻木的表情有所缓和。
直到身前的何永清,选择一处四周无人的荒地停下。秦书婳的视线,才从外祖母的双腿移回外祖母的脸上。
外祖母看一眼旁边跟着的刘伯,她明白外祖母的意思,开口道:“是自己人。”
听罢,外祖母这才收回视线,注意力重新落到秦书婳身上。外祖母虚虚抓住她的手上下打量,掰过她的身子让她转一圈。
秦书婳只感受到一阵凉气,轻抚在她的手腕和肩膀,她顺着何永清的意思,转了一圈。
何永清下了结论,“你是活人,怎么会出现在冥界?出什么意外了?”
何永清性情温婉,几乎不与人置气。此刻她知道秦书婳坏了规矩,闯入冥界,神情也难免严肃。
还不待秦书婳回答,何永清想到,秦家只剩母女两相依为命,第一时间猜测秦书婳来冥界,有可能是为了秦风华。
何永清没忍住担忧,追问道:“你出现在这里,那你娘亲呢?云禧她怎么样?”
云禧是娘的表字。
外祖母第一时间,询问娘的情况,这完全在秦书婳的意料当中。
只是这样的情形,又恍若将她拉回,外祖母几乎满心满眼全是娘,却一直被娘冷落忽视的日子。
在秦书婳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时候,她刚舒展的眉眼,其实又变得有些空洞。
秦书婳向外祖母解释,她出现在冥界的缘由。
提起柳叙,她双眼眸光略微闪动,平铺直叙的话,却像在讲述别人身上的故事一样。
心口在极致疼痛过后,进入了倦怠期,身体迟钝地开启防御。
她已经悲伤到麻木,哭不出来了。
外祖母仍旧是那么慈爱和容易共情,听到她的叙述,外祖母眼眶瞬间湿润,“我可怜的祈儿,你这可如何是好啊!”
外祖母疼惜地轻轻抱住她。
一开始,秦书婳感受到的是一阵凉风往怀里钻。随后怀抱化作实质,变成一个没有温度,却仍旧能给予她一丝安慰的拥抱。
外祖母是使了些阴阳之力的。
秦书婳就要抬起手,回抱过去,被拥紧的感觉却离她而去。
外祖母松开了她。
秦书婳没有再争取,缓缓放下停在半空的手,轻声问:“外祖母不怪我吗?”
何永清眉头短暂轻蹙,眼底流露出来的,还是疼惜更多。
她轻叹一口气,无奈道:“怪的,怪你不顾族规贸然闯冥界。只是……你来都来了,我再怪你又有什么用?现在你放心,外祖母会想办法,护送你安全出去的。”
秦书婳盯着外祖母,盯着她温柔祥和的脸出神,“如果娘能像外祖母一样,就好了……”
像外祖母一样通情达理,像外祖母一样,全心全意地爱自己的女儿。
迎着秦书婳直勾勾的目光,何永清眸光微动。
她微垂下头,似短暂陷入回忆。
“……祈儿,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怪你娘亲吗?”
外祖母,真的很在意她对娘的态度。
怕她记恨娘。
怕娘众叛亲离。
“事情已经过去,我们便不提了吧,”秦书婳微抿唇,选择转移话题,“外祖母您呢,您不应该早就往生了吗?为何还待在冥界?”
“太早转世也没什么意思,外祖母想,再等等你娘亲……”
外祖母视线远眺,看向一旁苍茫的荒地,“你娘她虽然强势,有时候也耍些小性子,但其实她可怕孤独了,我希望等她哪天要面对死亡了,我能牵着她,陪她走走这冥界的黄泉路。”
提及娘,外祖母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嘴角扬起慈爱的微笑。
这个答案,秦书婳不觉得意外。她只是羡慕,羡慕到心底甚至滋生出隐秘的嫉妒。
外祖母性子好,少有的会生气,她似乎对很多人都能这般和颜悦色。
但或许只有,奢望得到外祖母更多爱护的秦书婳才知道,外祖母只有对娘,才会流露这样最慈爱的神情。
外祖母从始至终,最爱的只有娘。
只是小时候的她,一直不想面对这个事实罢了。
秦书婳近乎贪恋地盯着何永清,专注的目光,令一旁站着的刘伯都觉得晃眼。
何永清并未发现秦书婳的异样,在察觉何永清要回头时,秦书婳收回暴露心事的目光。
何永清为缓解气氛,调笑道:“到时候啊,重担可就全落到你身上了。所以我们祈儿,现在要多吃长壮实一些,这样才有力气挑起担子啊。”
那她呢?
外祖母说怕娘孤单,秦书婳心里冒出的想法是……那她呢?
秦书婳眼睛半阖微垂下眼,隐藏眼里的落寞,她只扯出点笑算做回应。
“……外祖母现在过得开心吗?”
静默片刻,秦书婳这样问道。
“祈儿不用担心外祖母,外祖母现在当上阴差,过得挺好的,有期盼又每日有事打发时间,自然过得开心。”
秦书婳低声呢喃:“开心便好……”
她不受控制冒出的负面情绪,因为听到外祖母的回答,乖乖缩回隐秘角落,心绪又重新回归平静。
外祖母开心便好。
对比起来,其他事情便没那么重要了。
*
庚子年腊月二十八,临近除夕的两天前,秦书婳离开了冥界。
有外祖母的协助,秦书婳原本估计要在冥界待一个月的情况,变成不到半个月就顺利潜出。
冥界与人界之间的连通,一直被管得很严。但她真的在冥界走过一遭之后,才真切感受到,冥界隐藏在井然秩序背后的混乱。
这也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临近午时,秦书婳出现在日月城淮阳坡。
鬼门关出口的这个村子依旧萧条,泥瓦危房半塌不塌,枯草乱石横在路口无人清理。
秦书婳脱下湿哒哒,沾染血水的单衣,穿上乾坤袋里备着的最后一件干净衣裳。
她拖着疲惫的双腿,缓缓往日月城主城方向走去,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这里方圆几里死气沉沉,她也一样。
纵然有十来日何永清的开导和陪伴,再次面临或许是永久的离别,秦书婳仍是无法做到坦然。
路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秦书婳身后十来米由虚变实。
望着秦书婳死气沉沉的背影,黑白无常时隔十多日再次见到秦书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无奈对视一眼,纷纷叹气。
他们没有上前打扰,只静静注视着秦书婳的身影走远。
淮阳坡附近有城中护卫把守,秦书婳刚走出村落,护卫们便发现了她。
“少城主!”
一队护卫安排人回去报信,其余人迎上前行礼。
小队长激动地打量秦书婳,松一口气般说道:“少城主您可算现身了!这几日城主为了找您全城禁严,整座日月城都翻遍了!”
秦书婳神色淡淡,情绪没什么起伏地应了一声。
“嗯。”
护卫小队长会看人脸色,见秦书婳不想多说,姿态又有些狼狈,便只安排四人跟在秦书婳身后护卫。
说是护卫,只怕也是娘那边下了命令,见到她要把她带回,小队长安排人防止她逃跑的罢了。
秦书婳看破不说破,没心思多管,安静地坐上他们准备的马车,继续往主城去。
她下马车刚要踏进秦宅大门,侯管事从旁边的城主府走来,俯身行礼说道:
“少城主,城主大人要见您。”
秦书婳闻言身形一顿,缓缓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一旁屹立的城主府。她眼底平静无波,已然知晓娘找她所为何事。
侯管事行过礼后抬头,看到的就是面色比较苍白,头发蓬乱,脸上、手上还沾染着一些灰尘的少城主。
秦书婳虽换下了脏污得不能看的衣服,但她也没有过多整理,头发还是半湿的,只剩一根簪子草草地半挽着,让头发不至于凌乱得完全披散下来。
少城主现在很狼狈,侯管事知晓应该让少城主回去收拾一下才妥当,只是命不可违,他只能传话道:
“少城主,城主大人说要立刻见您……”
侯掌事话音落下,秦书婳便重新抬步,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而去。
“知晓了。”她平静地说道,声音不见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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