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北京。
暮色四合时,槐树梢头扑簌簌往下掉白点子,甜腻腻的香浸透了整条胡同。
叶观澜推开灰砖墙上的玻璃门,檐角银铃“叮铃”一颤,惊得两只灰鸽子扑棱棱掠过屋脊。
六年没见的发小们窝在窗根底下,王晅正拿手机投屏赛车视频,笑嚷声震得头顶绿萝藤乱晃。那藤蔓悬到半空突然打了个卷儿,像被吓着的含羞草。
“观澜!”穿棒球服的陈昊蹿起来,北冰洋汽水差点泼在平板上。玻璃瓶沁出的水珠子顺着他虎口往下溜,在暮光里划出一道亮线,“您这华尔街大拿可算舍得挪驾了!”
一屋子东倒西歪的主儿都支棱起来。角落里打手游的苏晴慌忙抹了把嘴角,手机里正传来团灭的哀乐。
老榆木窗棂把暮光切成金丝络,网在众人脸上。
叶观澜笑着虚按陈昊肩膀,指节在包浆的老木桌上叩了两下。木纹里嵌着他们二十年前刻的“早”字,如今早被岁月盘成了暗金色的疤。
“聊什么呢这么乐?”他要的冰美式端上来,杯壁凝的水珠在夕照里碎成钻。
柜台后煮咖啡的姑娘偷瞄他腕表,银链子在袖口若隐若现。
王晅把手机转过来给他看:“香港启荣集团那老爷子两年前走了,就那个……”他掐着嗓子学港剧腔调,塑料粤语混着京片子格外滑稽,“我阿爷打下的江山,边个都唔准抢!”
满桌哄笑惊飞了巷子里觅食的麻雀。
陈昊嘬着吸管嘟囔:“要我说杨谦真够绝的,亲弟弟说扔北京就扔过来。”汽水瓶里冰块晃得叮当响,“听说塞朝阳门老破小,就使馆区内90年代筒子楼。”
“你说泛海公寓?”苏晴突然压低嗓门,手机蓝光映得她鼻尖发亮,“我姑父片儿警,说那位刚来时在阳台架天文望远镜。”她学中年男人抽烟嗓,“整宿整宿看星星,跟魔怔了似的。”
众人哄笑起来,阵阵笑声能把房顶给掀了。
叶观澜的咖啡杯轻磕在桌面上,脆声让众人瞬间噤声,连背景音乐里都低了下去。
窗外槐花扑簌簌撞在玻璃上,像场细雪。
他抹去杯壁水雾:“能在杨谦手里留条命算造化。”目光穿过渐暗的暮色,落在胡同口新亮的宫灯上,“三十五岁执掌百亿的主儿,会留着活靶子满世界晃悠?”
众人默契地转了话头。磨豆机在柜台后嗡嗡响起来,混着胡同里头一嗓知了叫。
风起于散场之际,细雨中的槐花轻舞飞扬,如梦似幻地拂过脸颊。
叶观澜摆摆手,代驾没要,连醉得东倒西歪的王晅要送也被他撅了回去。
东直门大街的霓虹泡在雨雾里,烤鸭店油汪汪的香气勾着糖炒栗子的焦甜,顺着风往人脖领子里钻。
他踩着积水里的光影慢慢走。
使馆区那些老红砖楼在雨里头蔫儿不出声,冷不丁有扇飘窗“啪”地亮起一星儿光,保不齐是谁家望远镜的反光。
身后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响,裹着糖葫芦小贩的吆喝:“冰糖儿多哎。”
便利店橱窗倒映出他整理衣领的手,暗红领带突然掠过道虚影,像是锁骨上的纹身。
叶观澜猛地转头,只看见外卖骑手疾驰而过的尾灯,在雨幕里拖出猩红残影。
他摸出根烟咬在齿间,火苗腾起的刹那,瞥见玻璃上自己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远处工体的霓虹开始明灭,雨丝穿过光柱像银河倾泻,直到出租车停靠溅起水花,他才惊觉滤嘴已被咬出深深的牙印。
……
慈善晚会的宴会厅内虽人头攒动,却静谧得可以听到呼吸。璀璨的水晶吊灯将光芒洒在光滑的地砖上,犹如无数闪烁的碎钻散落一地。
杨晟站在宴会厅门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张金光闪烁的邀请函。请柬上细腻的纹理在柔和灯光下泛起淡淡的辉芒,宛若细碎星河在缓缓流淌。
他深吸了一口气,四周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檀香气息,交织着一种陌生而迷人的花香。
“杨先生,这边请。”服务生躬身时驼色马甲勾勒出蝴蝶骨,腕间沉香珠串随动作轻晃。
杨晟注意到他领口别着枚翡翠蜻蜓胸针,与厅内十二扇雕花屏风上振翅的玉蝉遥相呼应。
觥筹交错的慈善晚宴如期举行。
这是他辗转托付了三位掮客,耗尽数月积累的人脉资源,终将那张暗纹烫金的邀请函攥入掌心。
这里沉睡着令他心心念念的拍品,此刻正安静躺在拍卖名录的最后一页。
檀香混着白兰地气息里,他的目光被北侧屏风攫住。
八米长的苏绣如月光倾泻,洛神赋里的惊鸿在水雾中若即若离,转过屏风却化作富春江畔的蓑笠钓翁。蚕丝在灯下泛着珍珠光泽,恍若顾云舒将七年光阴都揉成了丝线。
这般精妙绝伦的双面异色绣技法,纵使在香港见惯奇珍,此刻仍令他暗自惊叹。
“那幅作品,出自苏绣巨匠顾云舒之手。”清润嗓音裹着祁门红茶的醇厚漫过来,“传闻她耗时七年,这才绣制而成。”
杨晟转身时,目光被一位穿着浅色西装的男人吸引。那人正捧着一只素雅的青瓷茶盏,茶汤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王晅。”男人微微颔首,目光在杨晟身上停留了片刻,“杨先生是启荣集团的小公子吧?”
杨晟打量了他一下,语气里带着疏离:“是。”
他开口时下意识绷直脊背,脖颈如同拉满的弓弦般挺立,仿佛那些在喉头震颤的字句会泄露他心底的怯意,落了下风。
王晅的指尖轻轻抚过茶盏温润的边沿,缓缓转动。琥珀色的茶汤在盏中微微荡漾,青釉内壁映着流转的光影,细腻的釉面上,金丝纹路若隐若现,像是将暮色轻轻揉进了瓷胎里。
“听说最近启荣集团正策划一部反映老北京风情的电影?”
“王先生消息很灵通。”杨晟的普通话尚显生硬,其言谈间夹杂着港式普通话格外突出。
王晅所说的这个事情,杨晟压根不知道,也不关心杨谦做什么。但如今他还得靠老头子的名义在北京活动。
“京城的故事就像这碗茶。”王晅将茶汤泼向青砖地面,水痕瞬间渗入石缝,“外人看着清澈,实则早被六百年的老砖吃透了滋味。”
王晅轻轻搁下茶杯,那细腻的瓷质与檀香木桌面的触碰,仅释放出微不可察的脆响,宛如岁月的低语。
“杨先生若感兴趣,不妨择日探访什刹海。那里的冰纹脆响,相较维多利亚港的波涛之音,更添一分雅韵。”
杨晟正待启唇,这时拍卖师轻敲青铜磬身,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这声音在宴会厅中缓缓弥漫,登时让四下归于寂静。
众人目光聚焦处,只见一名侍者双手托着一尊青花瓷瓶,步履轻盈地登台,瓷瓶在灯光映照下,釉面流转着如雨霁天空般的青碧光泽。
杨晟不再理会王晅,信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北宋汝窑天青釉弦纹樽,起拍价三千万。”拍卖师的声音在静谧的氛围中显得尤为响亮。
王晅亦步亦趋,随之落座在杨晟身旁:“杨先生,您认为这件瓷器价值几何?”
“无价之宝。”杨晟坦诚回应。
“确实。”王晅从袖中取出一枚玉扳指,在指尖把玩,“不过比起瓷器,我更在意的是它背后的故事。据说这件汝窑,曾经是恭王府的旧藏。”
举牌声此起彼伏。王晅又忽然倾身,玉扳指擦过杨晟耳际:“杨少可知,恭王府旧藏里最值钱的从来不是器物?”
杨晟这次回头,认真地将王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今天来晚会的人都是娱乐行业翘楚,这人不像明星,也不是哪个导演,名字甚至他也没听过。他这次过来,是为了寻找全新的生存之道,将过去的那个杨晟彻底扔掉。
“王总对娱乐圈感兴趣?”
王晅笑着,没否认:“在下很敬佩杨老先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老先生那样成功的企业家。”
杨晟却说:“那你应该找我大哥杨谦,我不管启荣集团。”
“不,我希望,能和杨少合作。”王晅稍微压低了一下声音,“在内地,建立超越启荣集团的娱乐帝国。”
杨晟目光看向台上,没有说话。
随着近几年香港影视圈慢慢进入寒冬,启荣集团也捧了不少新人出来,但依旧火花不大。
老牌艺人均已退居幕后,人才断代,青黄不接的致命伤导致市场萎缩,最后成了如今的本土生态的空心化。
如今流媒体平台Netflix、Disney 和短视频TikTok冲击传统娱乐消费模式。香港年轻人更倾向追看韩剧、美剧,本土影视剧吸引力下降。
而香港曾作为中西文化桥梁的地位被削弱。内地公司可直接对接好莱坞,东南亚市场更关注韩国娱乐。
在这个时候,启荣集团想要继续走下去,那就必须要扩大欧美市场,融入内地影视圈。
启荣集团在东南亚国家尚有一席之地,欧美市场不是没努力过,但效果也一般。内地影视圈,是人人都想争夺的圈子,包括欧美好莱坞市场。
可这里不是那么好融入的。
二楼露台飘来雪茄与晚香玉混杂的气息,几位穿高定燕尾服的公子哥正对着他指指点点。
杨晟低头抿了口气泡水,碳酸在舌尖炸开的刺痛感让他想起被安保架出启荣大厦时,大哥杨谦弹在他衬衫上的烟灰。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这么一张请帖,目的就是拍下今晚的压轴品。
这东西对于艺术家们来说可是无价之宝,虽然他不懂,但知道这个东西绝对足够有分量。
现在展示这北宋汝窑天青釉弦纹樽,他当然知道这件瓷器的来历,只是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
王晅看向杨晟,一笑:“杨少,交个朋友,这个让给我吧。”
“……”
若是以前的杨晟,可能会鄙视地骂他一句痴线,他对这个根本毫无兴趣,王晅哪里看出来自己想要竞拍的?
“君子不夺人所爱,王先生喜欢我自然要让。”
王晅微微挑眉,本以为这人会和传言那样,非常难相处,他都准备好了要竞拍,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他居然真让了。
“多谢杨少,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杨晟淡然一笑,并不再多说,继续关注着后续的拍卖品。
最后王晅以六千万拍下了北宋汝窑天青釉弦纹樽。
竞价时,众人好像也只是意思了一下,并没有真的想和王晅竞拍,这让杨晟更意外,不得不重新审视旁边的这个男人。
叶观澜是攻
杨晟是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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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跟中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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