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迷茫的呜咽声轻而易举地勾起人心底的隐晦，尾音细碎如冬日蔷薇上覆盖的薄雪。
阿诺雅站在花纹鲜艳的玻璃门前，视线跟着她的注意投在蔷薇花丛中那对相拥的身影上，始终没有迈出下一步。
在她记忆中，顾先生是位爱闷在画室里的青年画家，就算是照顾他起居的自己也很少见到他这般模样，开心得仿佛在发光。
阿诺雅从来没想过顾先生会突然离开一直待着的画室，并在消失三天后带回一个人。
带回一位黑发蓝眸的海妖。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情景。
当时的顾先生微微低下下巴，眼眸折射出浅色的褐光，温软如暖阳，枝桠间坠落的阳光蜷缩在他肩头，像小动物一样眷恋着他侧颜的剪影。
他站在粉蔷薇的花影下，更显得肤白如玉，赏心悦目。
那时候，阿诺雅险些以为自己看见了落凡的折翼神坻。
但下一秒，她心上的神坻愉悦地扬起唇角，露出了一个难得温柔的浅笑。
“我买下了一件宝物……”
温玉似的青年眼尾翘起，心情欢愉，“他很美。”
“这片花园是我送他的礼物。”
他眉梢洋溢的甜蜜让阿诺雅有些苦涩，她从来没想过顾先生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神情。
“我将用一生珍藏他。”
乌木色的漂亮眼眸转来静静地望着她，目光交错间胸腔里的微妙心跳却不似从前那般轻快。
“你会喜欢他的，雅雅。”
不，我不会。
她动了动嘴，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因为她没资格。
那一刻，她清楚地认识到，顾先生要被抢走了。
回忆到这里，阿诺雅的手指不禁攥进掌心，过了半晌才安静地喊道：“顾先生。”
然后就是连串的落水声。
她离得远，只能看见漂亮的鱼尾在空中甩开优美的弧度，划开水面留下水花和荡漾的波纹然后沉进水里，没了踪影。
池面飘落的粉蔷薇悠悠摇荡，最后重归平静。
“午睡时间到了，您不休息吗？”
阿诺雅鼓起勇气，继续道：“西缇亚小姐今天又来了……”
听到西缇亚这个名字，顾遇眼睫轻颤，像春日的蝶。
他看着走来的阿诺雅，心里没由来地忽然涌上一丝陌生，但顷刻便散去了，温和地朝她笑了笑，道：“阿诺雅……”
说完顾遇又顿住，换了称呼喊道：“雅雅……”
他按了按自己突突的额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最近太费心了，脑子里总是闪过些朦朦胧胧的细碎片段，像以前和阿诺雅相处的记忆。
没睡好吗？
他蹙眉略微思索一二，随即又舒展眉眼，冲露出担忧神色的阿诺雅微微一笑，眉目□□季烂漫的花。
一旁的阿诺雅看愣了神，不禁想到：顾先生果然是位赏心悦目的人啊……
“他还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雅雅……”顾遇唤回了阿诺雅飘远的思绪，“你要多多照顾一下……”
顾遇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水里的人，“我会和西缇亚说清楚的，不用担心。”
“可是……”
阿诺雅还想再说什么，顾遇继续问道：“除了西缇亚，还有其他客人拜访吗？”
她张了张嘴，回道：“没有。”
“……去休息吧，最近几天麻烦你了。”
顾遇抿起一个笑容望着光下姿容秀美的少女，在感受到脚踝上不断收拢的力度后，喊道：“雅雅。”
“是，顾先生。”
阿诺雅不敢抬头看顾遇，她怕自己忍不住，最后只能匆匆离开了。
“雅雅走了，现在能松开我的脚吗？”
顾遇说完，水面仍然没有动静，等了半晌，他没了耐心，将手伸进水中抓出了一只手，两只纤细的手就这样在阳光下十指相扣。
一只玉白修长，无名指上的银戒泛着银白的光，另一只骨节白细，手指曲起的弧度脆弱，如同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哗……”
黑发卷落至腰侧在水中散开的海妖浮出水面，玉似的水珠从他发尖滴落，晕染开的粉蔷薇的花色映在他眉目，像打湿的海棠花一般艳美。
顾遇的手轻轻抚上人鱼的面颊，指腹细腻的触感让他有些心动。
果然如别人说的一样，漂亮得缱绻且温柔，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艳美人。
如此极端的美……
顾遇看了一眼人鱼蛊惑人心的美貌就将目光尽收敛在垂落的长睫之下，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拍卖会的俊美执事说的话。
“人鱼诞生于鲜血流淌与骸骨遍布的深渊中，世人总是愚昧地赞美它们无与伦比的美貌和古老神秘的生命，却忽略了……”
“呵……”
暗红竖瞳的执事弯腰，呷昵地吻过他的手背，沉冷的眸子泛起丝丝笑意，有些恶劣。
“您要知道，”执事靠近自己的耳朵，他们离得很近，像讲什么秘密一样。
“它可是……”
“美丽的海中恶魔……”
心脏猛地一跳。
“怎么了？”
人鱼趴在池边，肌肤在阳光的沐浴下白如一捧雪，指尖触及他的肌肤时只觉得冰凉无比。
不对，很不对……
顾遇忽生一股不真实感，心底有声音告诉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仔细思索却没有半点不对的地方，阳光带来的温热，风中粉蔷薇的芳香，水吞没脚踝的触感，自己因为人鱼而雀跃的心跳都无比真实，让人沉沦在这些编织的美好事物中，不愿去分辨真真假假。
“顾遇……”
人鱼的声音小了些，但他的气息却均匀地呼到了顾遇唇边。
顾遇闭眼，脑袋却抽疼，像被一根针狠扎一般，细微却极深的疼，让他心跳都乱了一拍。
但这样的疼却是忽然而来，倏然而散，消失的速度快到让人几乎以为是个错觉。
顾遇挪走按在额角的手，缓了缓搅在一起的思绪，唇畔却被人轻轻啄了一口，就像一朵妖冶盛开的红蔷薇吻过一般，带着微凉的芳甜。
“我可以，为你，唱支歌……吗？”
小心翼翼，满怀期待。
顾遇睁眼，垂眸，眨眼，视线中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道听不清语气的熟悉声音冷冷道：[阻碍清除，正在进行记忆跳跃。]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阳光黯淡下来，粉蔷薇被风吹碎，顾遇依稀听见风铃声在耳边清脆叮铃，意识回笼。
顾遇眨了眨眼，目光在涂染颜料的画纸上停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后才回神，将注意重新转到身边人身上。
他看着伏在腿边闷声掉珍珠的小美人，叹了一口气，放下画笔，妥协地哄道：“我的错。”
小美人抬头，哭红的眼尾缱绻，眸中泪光揉碎成了星点的光落进顾遇眼中，令他都忍不住心疼。
“乖。”
顾遇揉了揉小美人的头，牵起他的手，抚慰似地摩挲着漂亮的细指骨，指尖划过他掌心，撩起酥麻的痒，然后继续哄道：“不丑，真的很好看。”
他把小美人牵近了些，“有没有尾巴，你都好看。”
小美人仰起头，鼻子红红，下巴尖尖，天蓝色的瞳眸澄澈如刚浸过水的镜子，映出顾遇垂下的温色眼眸。
“不好……看。”
腰身细得一条手臂便能圈起的少年弱弱道，声音轻得仿佛失了呼吸。
他蹭了蹭顾遇垂下的手背，如一只刚醒的奶猫：“一点都……不好看。”
小美人鼻音勾人，微卷的长睫如翼，揉杂妖艳的熏红色勾勒在眼尾，沿着泪痣连缀一片，实在是一副勾人夺魄的妖精长相。
顾遇心里也愈发怜爱，抚着他的背，轻声道：“为什么觉得不好看？”
“你……不喜欢。”
少年悄悄抓紧顾遇衣摆，像怕他跑掉一样攥得紧紧的。
“我喜欢。”
顾遇安静地揉着少年的发，看着他水蓝的眼睛，眉眼在不知不觉间软了下来，“我喜欢你。”
小美人耳尖被甜言蜜语烫红，偏头抿了抿过艳的唇，揪住顾遇的衣服，又问：“……我是你的，情人吗？”
“不要看些乱七八糟的书，会教坏你的。”
顾遇挑起小美人的下颚，指腹擦去他欲落的泪珠，举止间溢满温柔，像对待自己心爱的小猫儿。
“可，可打理蔷薇花的……女仆都说……”
顾遇指尖一顿，问：“说什么？”
少年颤了眼睫，“我是，顾遇，金屋藏娇的……”
“小情人。”
顾遇沉默，正斟酌着怎么开口，少年却带着眼尾那点春媚余韵的红望了过来。
“小情人……是什么，意思？”
小美人垂下头颅，乖巧地伏在他心口，黑发间的蔷薇香清淡而馥郁，顾遇心动不已，情难自禁地抚起他的额发，理顺了那几缕碎发。
沉积在心口的情愫缠绵似水，裹着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泛起丝丝的甜蜜和难言的占有欲。
顾遇有些失神地盯着少年红蔷薇色的唇。
真想……
想……
喉节滚动，忽然生出些冲动。
“顾遇。”
顾遇正肆意游离的想法顷刻破碎，他猛地往后撤去，少年却先他一步阻止了他的动作，往他扑去，在他怀里落地生根。
“怎么了……”
少年拉了拉因动作凌乱的衬衫下摆，询问的音色像棉花糖一样甜软，带给人一切美好的幻想记忆。
顾遇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随着少年细白的手指落到他衣摆下半遮半掩的乳白色。
虽然有一双人腿，但身为人鱼的少年仍然不喜欢穿裤子束缚自己，总这样到处招摇。
少年的腿骨纤细，肌肤瓷白，脚踝突起的骨骼精致，顾遇以前握住的时候就知道他的脚好看得过分。
“以后不要听别人随便说的话，他们都是骗你的。”
顾遇捧起逐渐脸红的小美人的脸颊，忍了再忍，终是放纵地轻吻了他唇边，心脏像静电窜过一样酥麻。
他知道自己对人鱼的美貌太过痴迷，继续放任可能就会生出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但他无法克制……
顾遇的指尖在空中虚虚绘着少年丹青墨色勾勒的眉眼，拂过他过长的黑发，点了点他比胭脂还红丽的唇，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喜欢美丽的人和物，但他从来没想过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貌美的人，模糊了一切，只剩下纯粹的惊艳。
一眼千万年，大抵如此。
顾遇想道，然后如红蔷薇一般风情万种的吻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赠予他唇畔，舌尖在他唇隙一触即离。
真是朵喜欢偷亲人的红蔷薇啊……
顾遇摩挲着少年的指骨，而少年直直望着他，蔚蓝如海的眸子此时仿佛成了星海，而繁星中的每颗星子都敲在他心头，谱成名为心动的曲子。
“最……”
小美人枕在顾遇肩头，甜甜地拱了拱脑袋，乱了理顺的黑发，然后轻声呢喃出一个模糊字音，如一支低吟的曲子般柔缓。
“我，最喜欢你了。”
捏着衣角的手指悄悄摸到了不知道谁的腰。
“最喜欢顾遇……”
顾遇听完他的整句话，然后重新执起了画笔，试图平息一下自己疯跳的心脏。
“所以……”
小美人的呼吸离他耳尖很近，令他有种耳鬓厮磨的错觉，“你不可以，不能，不准喜欢……除我以外的人。”
“谁都不行。”
“我是你，长长久久的，唯一……”
顾遇失笑，少年的占有欲总是纯粹且干净，不需要任何装点，他只想成为自己生命的唯一。
但从见到他的第一眼，顾遇就知道，此生唯一，只有他……
顾遇猛地收回发散的思绪，佝下腰，拼命按住额角想止住不断刺入的疼，脑子却一下子被疼痛搅成乱泥，紧抿的唇瓣也在顷刻退下了浅红，没有一丝血色。
小美人被吓得慌了神，伸手接住顾遇无力倒下的身体，由他靠在自己胸口疼得抽气，但心却因为他发白的面色而泛起细密的疼。
“顾遇，我一直……都在。”
少年的手细白又温暖，顾遇被他握紧的时候只觉得他手心温热的感觉像梦一样不真实。
他都快忘了人鱼拥有双腿之前是什么样的了。
神赐的美貌，冰冷的体温，薄凉的性子，嗜血的……
顾遇的瞳孔失了焦距，疼昏了过去。
估计下个月末改完世子，到时候可能就是两本文一起更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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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画中人鱼（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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