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喻带着几个警察越过院子直奔屋门，撬了锁就进去了。
源野没有着急进屋里，他双手插腰站在院子中央，仔细打量一圈。
许是无人有心打扫，与上一次来的时候相比，院子里已经有些脏乱，原先拴在院子里的大狗已经不见了踪影。
铁棚下的鸡鸭窝弥漫着一股非常有机的味道，干草堆里藏着几颗白花花的蛋，扑棱着翅膀的大公鸡每次昂头走过时都会踩上几脚，把某些泥土色的有机物蹭到蛋壳上。
这样的鸡蛋放在燕北市区的超市里，标上“有机农家”标签，即使卖出高于成本多倍的价格，依旧会有消费者趋之若鹜。
“王瑶昨天明明在家，这么多蛋居然不捡，真是浪费。”
霍霁霄顺着源野的视线看过去：“你想要？”
源野理直气壮：“我只是觉得，这么热的天气，这些鸡蛋再不捡可能就要坏了……真不是我想要，我有病啊，在犯罪嫌疑人家里捡鸡蛋。”
说到这里，源野想起上次抓郑锋时，他和姜之喻在溪水里捞了半个小时的鱼，因为打架，那一桶鱼撒了一地，最后还是技术科的同事们帮忙把尚且存活的几条鱼捡了起来，带回市局食堂里加餐了。
可惜鱼本身就不大，那零星的几条根本不够塞牙缝。
“捡鸡蛋主要还是为了方便检查。”
源野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了一句，套上鞋套，走上前拿下挂在圈栏上的竹篮，长腿一垮翻进了圈内，咯咯哒和嘎嘎嘎们一点也不怕人，看源野进来就当是空气一般，依旧满脚有机物地在原地散步。
能下脚的地方实在是不多了，源野嫌弃地看了一眼鞋套上沾着的有机物和稻壳，秉着气撅着屁股弯下腰，动作利落地把散落在地上的鸡蛋一颗颗捡起来。
等他收完最后一颗蛋，直起腰来甩了甩手，才忽然意识到身后一直安静得出奇。
源野猛地回头，霍霁霄果然还在原地没动。
他站在圈外，背对着阳光，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目光落在源野的腰#臀上，眉骨下的阴影模糊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源野抬头时，恰好撞上霍霁霄的视线，那眼神没有收回去，目光交缠的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停顿了半拍。
源野心里“咯噔”一下，一些久远的回忆在脑海里闪现，下意识挺了挺背脊，把腰线藏进了宽松的T恤里。
他盯着霍霁霄看了两秒，低声道：“我怕蹲下来被啄屁股……你不要这么看着我，这是在犯罪嫌疑人家里！”
霍霁霄没做解释，只是轻轻勾了勾嘴角，一本正经点头认同：“嗯，现在是工作场合。”
“……”
这话不管怎么听都不太对吧……
源野低头看了一眼手里这一篮子沾了屎的蛋，突然嫌弃了起来，手一伸把篮子递到霍霁霄的怀里：“拿着，我去看一眼里面。”说罢便转身往里走去。
几只鸡挡在了源野前面，他抬脚轻轻把它们都拨开到一边，给自己腾出了一条道路，但窝里铺的草太厚，脚下根本扫不开。
他正要弯腰用手去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随即猛地直起腰，目光迅速扫了一圈四周，在墙根儿边上拿过一根干裂的木棍，用棍子把地上的杂物都清扫开。
地面上除了鸡鸭的有机物就是泥沙，源野用手里的木棍敲了敲地面，声音也并无异常，他回头仔细端详着地面的痕迹，除了他自己刚刚留下的，并没有其他新鲜的脚印。
“从郑锋和柯婉莹被带走那天起，这里应该就没有人再进去过了，中间两位老人、郑浩和王瑶都回来过，但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要进来打扫，大概入口真的不在这里……”
源野一边说着一边扫了一圈，视线忽然停在角落的一口铁笼上。
笼子有些旧，里面蹲着几只鸡鸭，身下是厚厚一层稻壳和排泄物，味道浓烈，但不对劲的是——笼子后方的地砖，有一片盖着的干草是非常干净的，和圈里的完全不一样。
源野跨过脚下的鸡鸭和干草，试图探头去看，但那口笼子横在地砖前，几乎把整个入口挡了个严严实实，连两侧也被围得紧紧的，根本过不去。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翻过去看看，身侧却传来霍霁霄不疾不徐的声音：
“从外面就能走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霍霁霄已经从后面饶了过来，直接站在了地转的前面，他不等源野回话，抄起旁边的铁铲，扫开盖在上面的干草，在地砖上敲了敲，顺着砖缝划了一圈，找到一个缺口，手上使劲，便将整块砖撬了起来。
一道向下延伸的阶梯出现在眼前。
“……”
源野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原地白忙活了半天，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骂了一句：一定是刚才那点破事儿让他突然降了智。
霍霁霄把手里的铁铲放回原处，抬眼看向源野，发出邀请：“一起下去看看？”
“……”
源野回头朝屋子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姜之喻”，而后撑着围墙翻了出来，走到一旁蓄水桶边，扯下那双早已脏得不成样的鞋套，洗了把手。
屋门这时被人从里推开，姜之喻从屋子内快步走出，一眼就看到撬开的地砖，目光一凝：“发现入口了？”
源野点点头，三人轮流低身钻进那道地砖下的暗口，其余几名技术警也随即跟上，背着器材，动作迅速利落。
阶梯狭长陡窄，脚步声在狭小空间中来回回响，潮湿的空气里混着淡淡的霉味，霍霁霄走在最前，电筒扫过墙面，映出一层粗粝的水泥墙皮。
走到底，眼前才豁然开朗，这个地下室的布局远比想象中更完整，也更专业。
左侧一排摆着七张铁架床，每一张床的枕头被子全都凌乱地堆积在床上，角落里有两间简陋的铁皮厕所，右侧是配有洗手池和不锈钢台面的操作区，手术灯、推车、器械摆放得分门别类，隔断帘后是两张手术床，甚至还有一间玻璃隔断的无菌操作室，里面摆着离心机、冷藏柜、采血箱和未收拾干净的记录表。
霍霁霄眉头皱紧：“这是一间配套完整的地下代孕诊所。”
墙上的五个排气扇还在呜呼运转，但是它们能力有限，并没有为这个地下空间带来多少新鲜干爽的空气。
操作台边的垃圾桶里还留着刚换下的手套，厕所地面有刚干的水迹，床头挂着几条未干透的毛巾，空气中混着消毒液的味道，在他们进入的位置正对面，一扇厚重的铁门大喇喇地敞开着——
整个空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技术警们在后方迅速展开勘验拍照，源野却始终站在原地，眼神凝重。
“……我们晚了一步。”
从那道敞开的铁门走出来，阳光骤然照在脸上，源野微微眯起眼，他回头望了一眼，出口就藏在一块倾斜的岩坡下，用几根木板遮着，边上是乱石与野草，一点也不起眼。
更远一些，是潺潺流过的溪水，对岸正是郑家的自建房。
岸边两侧林木茂密，枝叶交错，遮去了绝大部分视线，如果不是从郑家那侧的地砖入口下去，很难有人注意到这里还有一道通往地底的出口。
源野站在门边，看着那条被落叶和野草几乎遮住的小径，眉头慢慢拧紧。
“他们撤离得很匆忙，如果王瑶的文件夹里记录准确，关在地下室里的人应该有六个，其中有三个已经怀孕，有一个几近临产，”霍霁霄跟在源野的身后，此时也从地下探出了身来，他观察了一圈四周，开口道，“带着这么多人，一定开了车，来的人里最少有两个男性。”
源野看向不远处的土路，一道明显的车辙印还留在上面，他走近端详了一会儿，沉声开口道：“是那辆面包车。”
霍霁霄：“面包车？”
“进村的时候看到的那辆面包车。”
话落，源野转身背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昏暗的阶梯里，他飞快地穿过地下室，脚步疾促，回到郑家院子里的那口地砖入口处，从里面钻出，神色匆匆地奔向院外，拉开了警车的车门。
霍霁霄和姜之喻很快追了上来。
“你发现什么了？”姜之喻一边快步上前，一边开口问。
源野已经钻进驾驶位，抬手取下车内后视镜的行车记录仪，声音焦急道：“是面包车，我们刚进村的时候，在村口遇到的那辆面包车，司机和副驾驶都是男的。”
姜之喻打开后排车门，在驾驶座椅后面拿出平板递给源野：“用这个看更清楚。”
在一众短小的录制视频中，源野找到了对应的时间段，点开视频，正是那辆与警车迎面过车的面包车，尽管画质一般，但好在距离够近，依旧能看清面包车的车牌号码。
源野把平板扔给已经坐上副驾的霍霁霄，对正在给交警大队拨电话的姜之喻说：“上车。”
后车门一关，源野直接一脚油门将警车掉了头，往出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霍霁霄：“出了村后只有一条路，上高速后有三个选择，二十分钟的时间，足够他们开到那里了。”
姜之喻：“查到了，五分钟之前刚过了收费站开上入城高速，定位离我们十五分钟车程，我让交警先去拦车。”
源野眨了眨眼，在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时间距离和车速。
他打开警笛，后排的姜之喻几乎在同一时间自觉地系上安全带。
“坐稳了。”源野低声提醒，话音未落，警车猛地一冲，带着强烈的推背感，唰地一声驶出德福村口，在车尾扬起一片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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