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郑浩苦笑了一声，似是在回忆，“我只是个没权没势没背景的小医生，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熬到了头，拿到人人羡艳的工作机会，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被一掌打回现实。那起事故，根本不是我的错，我只是个背锅的，我尝试过申诉，但屁用也没有，没钱没背景，谁听你说了什么。除了咬牙认了我还有什么办法呢？但可笑的是，一个蝼蚁的牺牲掀不起什么波浪，时间久了，连背锅的人叫什么名字，人家都能忘记……我去要补偿时，别人根本记不住你是谁，三两句话，十万块钱就把我打发了。十万块钱啊，十万块钱就买断了我十年的努力。我拿了钱回家，实在是没脸面对家人。”
“正好这个时候，小瑶说她在院里接触了一对生不出孩子的夫妻，女方是因为身体原因不适合怀孕，我就想着……这十万块钱，是不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赚一笔。我花两千块钱，在滇省边境买了个手臂残疾的女人，和郑锋轮着开车接回了燕北。剩下的钱拿去买了二手设备，靠这个赚了第一桶金，”郑浩顿了顿，“警官，你猜我第一桶金赚了多少钱？”
无人回答，郑浩觉得有些自找没趣，挑了挑眉，接着道：“八十万，一对龙凤胎。一个代母，一年就能赚八十万，除掉所有费用，最后我能拿到五十万。你想一想，如果我能有一个成熟的场子，数量客观的代母，一年赚的钱是我做医生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我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
源野：“所以你挖了地下室，用来做非法诊所？”
郑浩点了点头：“对，拿到八十万的结算后，我想着不如做大，地下室是我、郑锋和我父亲，我们三个人一起建的。为了避开村子里的人，我们花了整整大半年才建好，建好后，我就开始到处物色合适的代母，我和郑锋开车到边境去，找身体健康但有残疾的女人买下来，因为她们价格最便宜……其实人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要一个健康的子宫而已。前前后后花了快三年的时间，才终于把这个事情做成。”
源野：“为什么是边境？”
“因为远，家里人就不好找，还因为便宜，滇省边境那一块儿的山里，走丢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事儿，家里头压根儿不找。”
霍霁霄从笔记本中撕下空白的一页，和笔一起递给郑浩，“从谁那买的人，写下来。”
郑浩没接过纸笔，他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每次给我送人的都是不同人，话都不多讲两句，交易也都是用的现金，我们都是用邮箱联系，他们的邮箱也不是固定的，每次都是给我几张照片，然后我选人，选好了约定时间去交钱接人，见面的地点也每次都换。”
霍霁霄：“一开始是怎么联系上的？”
郑浩：“有做这个事情的想法之后，我就开始在网上到处找路子，一开始找的是那种普通人贩子，但他们手上没有我想要的，而且也太贵了，后来黔省有个人贩子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对方，说他们的货适合我，就这么联系上了。”
霍霁霄把纸笔放在郑浩面前：“你联系过的所有人贩，还有每一次去滇省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全都写下来。”
郑浩抬眼看着霍霁霄：“我不记得了，存有这些信息的手机已经扔到燕江去了，警官，到了这一步我没有必要骗你。”
“最近一次交易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
“地点。”
“滇省那哎镇雾鸟酒吧后厨的巷子里，买了两个年纪小点的瑞邦女人。”
源野转头和霍霁霄对视了一眼。
半年前，正是他们都在滇省的时候。
这些人居然可以在多国联合办案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交易，如果不是这起发生在千里之外的燕北的碎尸案，整个交易过程可以说天衣无缝，警方根本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人送进华国的，这种事情不好多问。”
霍霁霄：“这十年间，在你诊所里出生的孩子一共有七个，你们是怎么解决孩子的出生身份的？”
郑浩笑了一声：“这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我只需要让孩子健康平安地生下来，孩子的身份问题自然有他们的生物学父母来解决。”
源野：“那周子媛是怎么回事？”
“周子媛？”郑浩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谁，“啊……死掉的那个，她是个意外。她怀的是单胎，我给她做B超的时候胎位都是正的，按理来说不会出什么问题。出事那天本来是店里查消防的日子，但是临时取消了，为了掩人耳目，我也尽量不回德福村这么频繁，所以就没回去。”
郑浩陷入回忆：“那天接到郑锋的电话时，我还在店里，他说下地下室送饭的时候发现小媛要生了，但是先出来的不是脑袋，而是腿。我赶回去估计是来不及了，那种情况下，我只能先指导郑锋把孩子救出来，可是那孩子还是被卡太久了，拽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地下室里没有什么急救设备，就算有郑锋也不会用，所以这孩子就算是废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不是两个生命，而是两个死物。
“至于小媛，那个代母，她是倒霉，碰上了产后大出血，哪怕我在场也救不回来的……这都是她的命，我也没办法。一开始，郑锋想把人埋在山里，但我觉得不安全，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所以我让他分尸，把东西带到东郊去扔。我叮嘱了他一定要散着扔，这样不容易被发现，谁知道那蠢货怕得要死，不敢让东西在车上多放一秒，一大包一起扔了。我怕事情败露，就提前商量好了对策，我答应给郑锋养两个儿子，他同意了出来抗下所有罪。反正法医一验尸就能知道，人根本不是被杀的，而是产后大出血死的，判不了郑锋杀人，坐一段时间牢不就出来了。”
源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今天去郑家劫人的是谁？”
“随便找的两个人，给钱就接活儿，我提前联系了一个客户，帮忙把人藏起来，等风头过去了，我再出去接人回来。”
源野接着问：“哪个客户？”
“文忠，”郑浩边说边注视着源野，似是想要在对方的脸上看出一点不一样的表情，可惜未能如愿，“品南区区长。”
“这么大的官儿，怎么会愿意帮你做脏活儿？”
郑浩抬了抬眼镜，理所当然地说：“他有个还没出生的儿子在我这儿。”
霍霁霄缓缓开口：“救下的六个受害者里，三个未孕，三个有孕，如果王瑶的记录没错，怀孕的三个人，分别怀的是文忠和东胜集团赵景的孩子，剩下一位没有具体记录的，是你和王瑶的孩子吧？”
郑浩直视着霍霁霄的眼睛，沉默良久后才开口：“对。”
“这么多年，虽然嘴上说着不生，但实际上到了这一步，还是忍不住。”郑浩扯了扯有些颤抖的嘴角，“手里有了存款之后，就不甘心自己的钱给别人的孩子，郑锋的孩子就算过继给我，但到底不是我和王瑶亲生的。”
霍霁霄斟酌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源野的眼神带着一丝询问，得到同意的点头后，他拿出手机，在相册里找到前不久刚刚新拍的照片，点开递到郑浩面前。
“大约两个小时前，我们在就下受害者后接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婴，如果猜的没错，就是你和王瑶的孩子吧？”
郑浩盯着那张照片。
屏幕上是两个还未被完全擦净的婴儿紧紧靠在一起，眼睛没睁开，小小的拳头握得发红，包裹在临时剪开的急救保温毯中，身下是血迹斑驳的担架床。
郑浩的眼神像被钉住了，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接着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从眼底慢慢冒上来，他张了张嘴，像是想笑，可那笑最终没成形，嘴角反倒僵在那里，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扭曲。
“……生了？”他喃喃，手抬了一下，又慢慢放下，指尖在审讯椅的扶手上蜷紧，过了许久，爆发出一阵情绪复杂的大笑声：“哈哈哈——”
笑声起初狂放，像长年压抑后被撕开的口子，可很快断裂，他的喉咙干涩地颤了两下，声音慢慢弱了下去。
两行泪从眼角溢出，顺着挤出褶皱的脸颊留下，他的神态几近癫狂，高声叫唤着：“我郑浩有孩子了！”
审讯室的门“咔哒”一声合上，终还是隔断了他声嘶力竭的声音。
源野疲惫地揉着眉心，站在审讯室门口，看着姜之喻从监控室里出来，“花儿呢？”
姜之喻答：“郑浩供出文忠他们之后，她就下楼去接待室逮人了。”
源野有点哭笑不得：“她的速度倒是快，郑浩招供的都差不多了，证据链也齐全……你们审的那几个怎么样了？”
姜之喻耸耸肩：“郑家那几个，一听地下室被找到了，人也都被救出来了，就全都招了。”
源野“嗯”了一声，转身往办公室走去，他侧目看了一眼霍霁霄，发现他正垂着头沉思，便停下脚步问道：“想什么呢？”
霍霁霄眉头微微皱起：“滇省边境的跨境拐卖组织，在半年前那次联合行动中基本被连根拔起了，陆路被切断，水路布控，后续的资金流也都断了线。还能在监管最严的时候完成交易，说明他们未必是一伙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被发现，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呃啊啊啊完蛋下一卷的细纲还没搞出来，难道我注定了这辈子写东西都只能脱缰野马式创作了么T T可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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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玻璃子宫（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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