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阳台很小，只够勉强放下一个洗衣机和一个锈迹斑斑的晾衣架。
纪明年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望着阳台的晾衣架发呆，听着楼上滴水的声音，心里愈发烦躁。
这是他搬出家门的第三天，也是他住进这个出租屋的第三天。隔音很差，他每天凌晨都能听见隔壁男人看直播时的音乐声。
他能平安无事度过这三天，甚至该感谢搬出家门前正是发生活费的日子，手头上有父亲给的5000元，付完这一个月的房租，就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想回家。这样的想法从昨天开始就占据了纪明年的脑海，回了家就不用半夜被隔壁的声音吵醒，回了家就不用吃油腻的外卖，回了家就可以随便花钱。
但每当脑中冒出这个想法，那个令他厌恶的名字就会跳出来。
李昭京。
回了家，他就要接受李昭京成为他哥哥的事实。
对于纪明年来说，甚至无法分辨究竟是接受李昭京更难以忍受还是住在这个破陋的出租屋。
他今天一觉睡到中午，吃了三个楼下便利店的肉包当作充饥，此刻胃里开始反涨，难受又闷热。
思绪越来越混乱，直到手机铃声响起，纪明年才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拿一旁的手机。
是来电，他接通了。
“明天要开学返校了，你作业写完没？”男生的声音急切地冒出来。
纪明年这才反应过来，明天就该返校了：“写了，早就抄完了。”
这话不假，他在假期的前三天就埋头苦干，将老师布置的作业一股脑全都抄完，就为了之后的生活过得潇洒。
张池低声骂了句脏：“你这家伙不厚道，我今天得独自彻夜补作业了。”
这句“独自”一出，纪明年的思绪瞬间清明，猛地说：“今晚我来陪你吧。”
对面安静了片刻，“啊？”了一声，电话就被纪明年飞速地挂断。
八月底正是最热的时候，空气粘稠的如同凝固的糖浆，蝉鸣撕心裂肺。纪明年背了个双肩包，里头放着他的作业，校服，以及最基本的洗漱用品。
多的没拿，他总不能在别人家久待。
张池住在云栖半岛的24号楼，与纪明年家其实隔得不远。纪明年站在他家楼下时，甚至有种回到自己家了的错觉。
但错觉很快就被打破，汗水要从额发滴下的前一刻，张池开了门。
他脸上还带着茫然：“你怎么突然要来我家，不是不爱去别人家玩吗？”
纪明年热得受不住，先赶忙挤进大门里。屋内的空调瞬间安抚了被燥热撩拨起的烦闷，他舒服得拎了拎体恤领口，让凉风吹得再彻底些。
他低头拖鞋，嘴上回应着：“和家里闹了点矛盾，借我住两天行不行？”
张池关上门，给他拿了双拖鞋：“行啊，我爸妈出差不在家，你住久一点也可以。”
纪明年摆摆手：“不用，两天就够了。”
让他把怨气值在这两天清零，回出租屋的时候或许就能忍受了。
张池原本就耐不下性子写作业，这下纪明年来了，更是把要补作业忘了个彻底，拉着纪明年就要去电竞房打游戏。纪明年恭敬不如从命，跟着他一直玩到了快晚上九点。
中途张池出去下了两碗面当作他们今天的晚饭，里头卧了个蛋加了点丸子，纪明年吃得竟有几分感动，这算是他三天来吃得最好的一餐。
到最后纪明年玩累了，瘫在椅子上，忽然想起来张池最初的目标，开口问：“你不补作业了啊？”
在张池震惊，茫然，最后归于痛苦的目光下，纪明年笑着说：“一定要加油哦。”
他说话尾调上挑，惹人恼火得厉害，但张池已无心去计较他的话，连忙翻出一大沓卷子来，要拍照搜题。
纪明年看了眼，嚯，还真是整个暑假以来一张没动过。
为了不再让纪明年的存在干扰自己，张池把他塞进了房间，生怕作业写着写着两人又玩起来了。
纪明年睡觉的房间在张池房间隔壁，是张池家里不常用的次卧，但很干净。他没什么力气再折腾，匆忙洗漱完，一头埋进了床上。
好软，好大。
连着几天没睡好，如今困意如潮流卷来，纪明年没多久就闭上眼，无视了手机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沉沉睡去。
他睡得太快，连窗帘都忘了拉上，次日清晨，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就折进屋子，烈阳照在洁白床单上，晃得纪明年不得不起了床。
困意还未完全消散，但他还对今天要上学有些印象，只好迷迷糊糊地换了校服洗漱。
他拎起包，正要下楼，又想起手机还在床头柜，连忙拿起。
映入眼帘的就是醒目的微信好友申请人。
纪明年还有些没睡醒的懵，眯了眯眼，点进那人发来的申请消息看。
入目的话语简洁明了：叔叔让你回家。
这一下，就把纪明年的困意抖了个干净，他一哆嗦，看清了这人的主页。
头像是很简洁的一片黑，昵称也很简单：李昭京。
纪明年一觉睡醒的好心情成功被败光，他飞速地滑出他主页，像是要摆脱掉这个人的存在，全当没看见这条申请，匆匆忙忙下了楼。
下楼时，张池已经打着哈欠在换鞋了。他脸上的疲态十分明显，标志着这人昨天晚上熬夜苦干。
他回头看见纪明年，晃了晃手：“早。”
纪明年回了一声，抓了两下头发确保形象，就换了鞋跟在张池后面出了门。
云栖半岛和纪明年所住的白月湾有一个相似点，就是离罗江实验中学很近，步行连十五分钟都不用，一条马路的事情。
他俩出门出得不算晚，路上去校附近的店里买了两碗生煎，边走边吃。
进校前，纪明年把吃空的纸碗丢进垃圾桶，插着兜和张池一起进了大门。
开学他们已经是高二，在三楼。进去前他抬头看了眼班号，高二（8）班。
他俩进班的时候人不算多，但纪明年的同桌在。他位置算是教室里最容易搞小动作的地方了，靠窗的倒数第二排。
他同桌是个当之无愧的学霸，说难听一点叫书呆子。纪明年走过去时，陈诚就站起来给他让了个位。
他坐进去时视线往他同桌桌上一瞟，行，写题呢。
进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纪明年在班里人缘一般，平常也能混着一起聊。很快后排前排几个都来了，他便笑起来和那几个聊天。
聊的内容也没多健康，无非是暑假的游戏以及朋友间的八卦。
“纪明年你背着我们谈了是不是，这暑假都不怎么和我们出来玩。”宋铭笑着，伸手假装要捶他。
“谈什么啊。”纪明年也笑：“我家里乱得很，没什么时间出来玩。”
张池也凑过来给他作证：“这是真的，他都来我家避难了。”
纪明年家里那点事在这几个朋友里不算秘密，他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在父亲再婚第二天就一边和几人联机一边说了家里的事。
也因此，他这几个朋友对李昭京格外上心。
“你这算脾气好还是窝囊啊，要我就和你爸大吵一架，让那家伙搬出去。”几个朋友拱火。
哪可能啊，他爸这人不好说话，纪明年甚至能猜到自己如果真那么做的后果——大概是被锁家里。
要不是拗不过他爸，他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教室的吵闹声在老师走进班里的那刻就消了下去。混座的几个人返回了自己的位置，纪明年把书包里的作业都摆出来，趴在桌上就开始休息。
罗江实验中学的返校无非就是两件事：收作业、发书。
课代表从他桌上把他作业收了，等老师清点完已经是半小时后。纪明年跟着人群领了书，点了点，没少。
一共二十九本，算上练习册和课本。他本要往柜子一塞，低头一看高二换了新课桌，桌肚容量小得还没他手能装。
得，还是得塞包。
十点半，就能回家了。
老师走出教室，教室里的嬉笑声再度响起。纪明年正慢吞吞地将那些书往包里塞，拎了拎，死沉。
张池背着包到他边上：“今天还来我家住的对吧？”
“来啊。”纪明年一口气背上包，被压得差点没呼过来气。他缓了会儿，才说：“好了，走吧。”
但张池没动。
“怎么不走？”纪明年低头翻着包的背带，给拉正后，发现张池依然没动。
随后张池似乎是有些尴尬地杵了他一记：“你看班门口。”
纪明年顺着张池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班门口外那道挺拔身影。
男生单肩挎着黑色书包，半靠着墙，低头滑着手机屏幕。他仿佛发现了他的视线，抬眼看向纪明年。
他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五官有些凌厉，脸上没什么表情时看着有些疏离。目光交汇，他没有移开。
张池尴尬过后，又像是觉着有些好笑，说：“年儿啊，你便宜哥哥来了。”
纪明年笑不出来，脸色难看。
他连步子都不想迈了，当那张脸印入眼帘的瞬间，那种生理性的厌恶再度涌上心头。
这张脸，这个名字，这个人都让他觉得烦躁，恶心。
他讨厌李昭京，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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