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年做了许久心理准备，终于迈开步伐，朝他走去。他听见自己冷冰冰的声音：“有事吗？”
当他说完，李昭京像是反应了会儿他在对着自己说话，摘下了耳朵上的耳机，淡淡“嗯？”了一声。
装货。
纪明年暗暗骂他一句，又问了一次“有、事、吗？”
他说话时故意顿得一字一句，带着点幼稚的较劲。
张池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搂着宋铭，梗着脖子听他们说话，生怕错过点什么有意思的。
李昭京看了他一会儿，翻了翻手机屏幕，亮出来给纪明年看：“有事。”
上面正是他给纪明年发送的好友申请的截图，仿佛早就料到纪明年不会通过，提前截好，没给他推脱的机会。
那上面几个大字醒目：叔叔让你回家。
纪明年十分果断：“不回。”
“行。”李昭京丝毫没有逼他的意思，但却没离开。纪明年搞不清他的意思，站在原地没动，看他要做什么。
他低下头，按出个号码，点击接通，将手机递给纪明年：“没开免提。”
那个号码纪明年早就熟记于心，是他爸的。
纪明年不想接，却也知道这样梗着实在没意义，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伸手，捏着手机一角，把手机拎过来，凑到耳边：“……爸。”
他搬出去这事是偷偷干的，没让他爸知道。这几天他爸给他弹来很多电话，他没敢接，也怕自己没忍住就回了家。
他爸还没说话的期间，纪明年余光还在打量着李昭京，李昭京看他接了电话，靠着墙等他。
“立刻给我回家，听见没有？”纪永在电话那头，声音带着怒，积攒了两天的情绪都往纪明年这儿扑来：“你长大了胆子肥了，玩离家出走？”
纪明年对他爸一向有些怕，但对李昭京的厌恶更胜一筹，硬着头皮说：“不回去，你不是又有个儿子了吗，管他去啊。”
他倒也不在乎李昭京听着这些，和他爸就呛了起来：“你过你的新生活，我住我的出租屋，我们互不干扰。”
纪永没有和他多废话：“听好了，今天回家我看不见你人，明天我就来你学校亲自抓。”
他说完，没给纪明年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纪明年一口气堵在心头，听着电话挂断的“滴”一声，一时间竟有些束手无策。
他对他爸的脾气很清楚，说来抓就是真的来抓。
见纪明年很久没说话，李昭京有了点反应，他走近一步，而纪明年更快地后退了一步。他顿了一刻，然后问：“打完了？”
“……嗯。”纪明年伸手，再次握着手机一角把手机丢他手心里。
多碰一点都难受。
李昭京像是早就清楚最后的结果：“回家吗？”
回家？这个词李昭京凭什么用，回的又不是他家。
张池连忙上来，问纪明年：“你要回去啊，我家不住了？”
纪明年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低着脑袋又“嗯”了一声。
他没抬头，因为脸色实在太臭。
他花了几秒让自己的神情变得平常，才终于抬起头来，对着李昭京的脸依然冷得吓人：“回家。”
张池很有眼力见地没跟上来，拉着宋铭从另一道门出去。李昭京抬腿，跟在了他的身后。
校门外烈阳依旧，正巧到了最热的时候，纪明年后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汗迹，背着包走在回家路上，他刻意想忽视身后不远不近的脚步声，却清晰地如同踏在他耳边，令人无法不在意。
他热得难受，边走边抖领子，努力让上身凉快一点。书包的重量让闷热紧贴后背，无论如何也散不开。
就在这样一片燥热的沉默里，李昭京开口了。
他声音其实很好听，温润低沉，像块被溪水打磨过多年的暖玉，又带着点天然的冷感，从容不迫：“你很讨厌我吗？”
他这话冷不丁地出来，纪明年迈着步子的动作都一顿。
他猛然转头，看见李昭京的神情，依旧是冷淡的，好像方才什么也没有说一样。汗水顺着他额发往下落，他没有伸手擦。
纪明年扯了扯嘴角：“什么？”
他忽然笑了，笑得虚伪又温和：“没有哦，哥哥。”
说完这句话，纪明年没有心情和他再扯些别的，转过身就走，那股闷热没有离开，反而愈发难受。
李昭京抬眼，看纪明年转身就走了，他也就继续走。他们之间差了几步，是一个带着些疏离的距离。
他踩住纪明年在阳光下投来的影子，垂下眼，目光紧锁着脚下这道灰色身影，停留片刻，又不紧不慢地跟上。
回到白月湾时，纪明年怀疑这条路走了快半小时。
心里的不适与回家的心虚同时折磨着他，他呼出一口气，终于在自家门前站定。
折腾三天，和没折腾一样，最后还是窝囊地回来，一切都没能改变。
他站在门前没动时，李昭京先上前。他熟练地在门上开关处按下指纹，随后“滴——”一声，他拉开了门。
他的动作太娴熟，纪明年知道他在这住了快一周，已经不再陌生了。
李昭京开了门，没走，让纪明年先进。纪明年没和他客气，抬脚走进去。暖气混合着一种熟悉又令人窒息的沉水香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
这会儿还没到中午，家里的陈阿姨正在打扫卫生，抬头看见纪明年，脸上带了些惊喜：“小年回家啦。”
纪明年低头换鞋，听见她的声音，总算是放松了一些。他从小就是被陈阿姨带大的，对她的存在丝毫不抗拒，语气软了许多：“嗯，这不是被我爸逼回来了吗。”
大门被关上的声音被李昭京刻意放轻，却还是传进纪明年耳中。李昭京叫了陈阿姨一声：“阿姨好。”
陈阿姨便笑了：“都住进来一周还要和我问好，行了行了，我还没扫完呢，茶几上有水果，小年你们去吃吧。”
纪明年应了一声，却没有去。他像是格外抗拒和李昭京共处一室，将重得像炸药包一样的书包往沙发上一丢，踩着拖鞋就上了楼梯，直冲着自己屋去。
他溜的快，李昭京听见他一把甩上房门的响声，不紧不慢地朝陈阿姨走去：“阿姨，我妈不在家吗？”
陈阿姨见他过来，说：“夫人和纪先生出去了，说是晚上回来吃饭。”
李昭京听了，便准备也上楼去。却被陈阿姨叫住：“小京啊……阿姨多嘴一句，小年其实脾气不坏的，应该是因为先生迁怒到你了，你别怪小年。”
她看着纪明年长大，心中的天平自然朝向纪明年，却也对着面前少年有些心疼。
寄人篱下，受人眼色，却又没有其他路可走。
李昭京转头，脸上有很浅的笑意：“我知道，不怪他的。”
陈阿姨见他态度极好，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了声好，便继续低下头打扫。
李昭京上了楼梯，走向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原本是纪明年的书房，是纪永特意改的。光线很好，甚至超过了纪明年卧室的采光。
他们的房间相连，有时候动静大了，对方都能听见。李昭京看了会儿纪明年紧锁的房门，拧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把手，走了进去。
屋内几乎没什么装饰，干净简洁。李昭京放下书包，在书桌前坐了会儿，靠在椅背上休息。他想起纪明年在路上时的话，于是拿起手机，点开图库的一张照片。
片刻，他起身，拿着手机，走出房间。
纪明年回了房间就打算装死装到晚上，他知道等他爸回来就是他的死期，不如赖在房间里。
他换了身家居服，随后打开空调，把温度调至最冷，想让心头燥热尽快降下来。
他房间不算很大，冷气很快就布满了房间，纪明年瘫在床上，终于有了一点回家的温馨感，与出租屋完全不同。
说起来出租屋，他付的一个月房租亏了整整27天。
纪明年顿时有抽自己的冲动，生活费就那样被他乱花了。
“笃，笃，笃。”
三声敲门响突兀地传入他耳中，他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陈阿姨进来时一般会说话，告诉他她要打扫，从来不是敲门。
算了，他太累了，此刻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视线朝着门那，懒懒地拖长音调，漫不经心地喊：“进来——”
门把手被轻轻旋开，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
纪明年躺着的身体猛然僵直，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坐了起来，瞪向屋外的人。
门口，李昭京长身玉立。
他还没换下校服，走廊柔和的灯光从他身后打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道修长的剪影。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一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方才还觉得安全的私人空间，因为李昭京的闯入，骤然变成了一个酝酿着冰冷的对峙场。
他松开握着门把的手，那手骨节分明，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干净而有力。他没有立刻走进来，只是用那种纪明年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是我。”
李昭京的目光在纪明年身上慢悠悠地扫了一遍，说：“有事找你。”
纪明年原本脸上的惬意消失不见：“你有事找我？”
他声音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丝毫没给李昭京任何好脸色看。
李昭京关上门，走到他身前，空了一步的距离。纪明年的身体警戒着，如果他再走近，他大概就要发火了。
这份僵持直到李昭京亮出手机屏幕，光线便映在了纪明年眼中。
那是一张照片，照片的内容清晰无比。而纪明年看清的一瞬间，浑身的血仿佛都凝固了。
照片里的人正是他。
他斜倚着校门旁冰冷的石柱，微微仰着头，指间赫然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细白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半张面容，但是认识他的绝对能够一眼看出这张图的主角。
纪明年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瞳孔猛地一缩，飞快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照片上，纪明年指间的烟灰，仿佛随时会烫穿这屏幕，也烫穿此刻紧绷的氛围。
纪明年语速变得很快，他一向如此，急的时候说话就会快：“怎么，你要去告状？直接去啊，给我看干什么，你要威胁我？”
他甚至脸上扯不出一个笑，已经能想象到纪永看见这张照片后会怎么罚他：“李昭京，你想背后捅人？”
纪明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把柄会落在别人手中。
尤其是李昭京。
这份愤怒与惊愕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以至于他忘了去想李昭京怎么会有这样的照片。
他们住进同一个屋檐下不过一月，而这张照片显然已经是上个学期，又或更早的了。
纪明年从初三开始跟着狐朋狗友学会了抽烟，到了叛逆期后更是对着“抽烟喝酒”有着莫名的向往，像是能印证着自己男人的身份。
以至于到了现在，他心情烦躁时还是会抽烟。
而此刻他死死盯着李昭京，等着李昭京的回应。
只看见李昭京收回手机，按息了屏幕，他神情自若，说出的话却让纪明年呆在了原地。
他说：“可以教我吗，怎么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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