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殿上,法皇训斥了总揽行刺事件侦查却毫无长进的道尊,但并没有剥夺他职责,只让他尽快处理这件事情,尽快查找凶手,另外找别的事情狠狠训斥了贺茂忠行,又把别的朝臣也都狠狠的叼了一顿。在殿上的,有一个算一个,法皇一个都没绕过。
只有藤原光佑因为救治有功被赏赐了,除了赏赐一些珍贵的财物,还给他升了官,现在跟晴明的官职差不多平级了,另外还给了他出入皇居的特权。
等把所有人都公平的骂了一顿之后,法皇意兴阑珊的让大家各回各家了。
贺茂忠行松了口气,按照规矩行礼告退,打算拎着儿子徒弟回家好好说道说道
道尊和其他朝臣也都按照规矩行礼,准备告退。
法皇这时候却忽然道:“晴明,留一下。”
几乎所有人都迅速把目光投向了春晓,如果眼睛能说话,清凉殿此刻已经炸开了锅。
春晓保持着乖巧站立的模样向法皇躬身,重新跪坐下来,道:“嗨,嗨!”
贺茂忠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恨不得给他两个脑瓜崩,却迫于规矩,只能随着众人退出清凉殿,一路上使劲了眼色,那孽徒却头也不回。
朝臣们目睹了这场漂移的剧情,恨不得立刻回去好好八卦八卦,最好今天就能登门拜访一下那谁谁家的谁谁谁······
没多久,清凉殿上的人都已经退下了,只剩下春晓,和法皇。
法皇阴沉沉的坐在上手,春晓跪坐在下,就跟晴明每一次被留下来一模一样,法皇看着那副熟悉的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心里就压不住的冒火,新仇旧恨,一股一股的往上冒。
【老师、晴明,这里还有别人在吗?】春晓问道。
【你想问法皇身后的幛子门后面还有人在吗?】晴明笑了,【已经随朝臣一起退下了,他的那些狐妖侍奉并没有在我眼前不被发现的能力,所以玉藻前上朝从不带她们过来。】
玉藻前确实离开了,他急着去确认某人有没有带走安倍益材,现在殿上只剩下了法皇和晴明,还有侍奉法皇的两位宫妇。
法皇摆摆手,示意宫妇到后殿去避嫌一下,宫妇听话的转到后面去了,于是,殿上只剩下了两个人。
“安倍晴明,你是何时入朝为臣的?”法皇语气发冷的问。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回答您,不是的。”春晓十分真诚的答非所问。
“什么?”法皇问。
“近些日子,平安京里忽然传起了喧嚣的谣言,我且将这个谣言明明白白的在此处讲出来,”春晓十分真诚和坦荡的说,“传闻里,我是美福门院的儿子,这件事情是假的。”
“假的?”法皇冷笑,“我从未见过她对人如此关爱有加过。”
“我也不知道美福门院为何忽然对我关爱有加,这是过去许多年里从未有过的事情,我甚至从未见过她。”春晓苦恼的说。
“她不见你是怕你认出她。”法皇说。
“那是不可能的,”春晓说,“毕竟,我虽然不知道美福门院,确实是知道我自己的。”
“什么?”法皇问。
“从我出生以来就一直流传在平安京的流言,他们说,我是妖狐之子,”春晓俯身道,“我此前从未承认过,现在则可以告诉您,这些传言,是真的。”
“你真的是妖狐之子?”法皇既觉得新奇怪异,又觉得果然如是,至于安倍晴明之前不肯承认自己的血统,那果然是因为这非人的血统过于低贱的缘故吧,实不足为人道尔。
“那么,陛下,美福门院是妖狐吗?”春晓问。
法皇卡壳了,确实,如果安倍晴明是妖狐的孩子,那他的母亲自然也是妖狐,可是美福门院是藤原家的女孩呀,藤原家可实实在在都是人啊。
“市井流言,在这种时间里忽然肆意流传,其所图不过是美福门院手中的权利罢了,不过是有些人试图以美福门院的私德为由,强迫她交出权力罢了。”春晓坦然说道。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美福门院为了要屈从于这个流言,如此关照你?”法皇问。
“或许是因为,美福门院私德有亏这件事情,并不假。”春晓说。
“放肆!”法皇愤怒的吼道,随后因为气息堵塞,大声咳嗽起来,后方的两位命妇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服侍法皇,给他喝下润喉的蜜水。
春晓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良久,法皇缓过来,摆手让宫妇退下去,自己一人独坐在高处阴沉沉的看着春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法皇问。
“我此前在花街认识了一位‘藤原’,”春晓自狩衣衣襟中抽出一柄桧扇,斜开半侧掩着唇角,露出苦恼的神色,“我在平安京这许多年,他实在不该试探我的。”
天皇半是恼怒半是好奇,毫无疑问的被春晓的言辞勾引起了慎重且焦急的窥秘心理。
【啊,他没救了。】鵺十分笃定的对晴明说,【我还没见过有人在露出这幅表情后,还能从春晓的谎言里脱身而出的呢。】
“那是一位看起来十分得体的贵人,然而他的言辞却十分的失礼,”春晓低眉,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情景,“这人十分无礼的邀请我前去他所在的楼上,我自然是无视了他的,然而,他却唤我‘野狐儿’。”春晓的眉眼骤然变得极为锋利,“这种无礼之徒,怎能不给他一些教训?”
法皇的注意力却被称呼吸引了:“他用如此无礼的称呼,仅仅是因为你是妖狐之子吗?”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上楼之后却发现并非如此,”春晓一笑,问,“法皇可知道,市井民间是怎么称呼身世不明的孩子吗?他们将无父无母或者父母一方不明的孩子称作‘野狐儿’,那位藤原叫我上去,并不是想要戏谑我的身世,而是为了警告我,不要妄图攀附美福门院。”
“是藤原阁下让他来警告你的吗?”法皇问,随后自己推翻了,“不不不,藤原阁下不是如此浅薄之人,如果是他,是有很多更高明而且更圆满的办法,不会如此粗俗。”
“他为何要来警告我尚且不明,但这人毫无疑问十分清楚,我并非美福门院之子。”春晓说,月白色的眼珠子轻轻一转,轻而易举的挑起了法皇的求知欲,“这就奇怪了,他是如何这般确定的,毕竟,他不是藤原家的人啊。”
“他不是藤原家的人?”法皇意外的问。
“他自称藤原,但是,就如我之前所说,我在平安京许多年,亦是藤原阁下座上客,哪怕藤原家人口众多,又有哪个藤原是我不认识的?”春晓说,“尤其他挥金如土,如此显眼。”
“他不是藤原家的人,却冒认藤原家的人来训诫你?是谁给他这样狂妄的权利?”法皇问。
“这人无法确定是不是平安京人,他说话既有平安京音调,又带着点出云口音,可能曾经是平安京人,后来长久居住在出云一带,也可能是反过来的。”春晓说,“我试图教训他的时候,他能够迅速的脱离我的术,所以······”
“他也是术士?”法皇惊异的说。
“是的,我与他争斗,他却忽然离开,我试图追找他,却了无踪迹,我只能独自回去了。”春晓说。
“能从你手中离开,想必是个非常有能力的术士,你不会看不出来吧?”法皇问。
“我在他的术中看到了一片血红,像是血液的地狱。”春晓回答。
等春晓离开皇居之后,法皇疲惫的回到了鸟羽院之中,卧在地榻上小憩,等侍奉他的人收拾好室内的物品逐渐退出起居室之后,法皇终于再次睁开眼睛,向空无一人的室内问道:
“美福门院可在?”
一滩黑漆漆的几乎凝成液体的黑气自地板的缝隙中涌出,在榻榻米上聚成了人形。
年轻的芦屋道满出现在了法皇面前,屈膝行礼,道:“美福门院去往光门寺为法皇祈福了。”
“刚才安倍晴明说的话,你听见了?”法皇问。
“听见了,法皇如果想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芦屋道满实话实说,“我并没有刻意关注过安倍晴明,那一定会被发现的,所以我并不清楚他的事情,只是,关于花街的遭遇,恰好我是知道的。”
“哦?”法皇感兴趣的看向芦屋道满。
“他在撒谎!”芦屋道满斩钉截铁的说。
“哦?”法皇立刻坐起来,“说下去!”
“很不凑巧,前些日子,有位自称‘藤原秀忠’的神气人儿在花街一家茶屋喝茶,我有一个可心人正巧就在那家茶屋,她无意间窥探到了一部分情况。”芦屋道满说,“据她说,那位‘藤原秀忠’看到安倍晴明在花街上游荡,于是就抛下什东西去丢安倍晴明,引他上来,二人争执几句之后,这位‘藤原秀忠’就拉拽着晴明飞走了,这天正是美福门院就大肆赏赐了晴明的那一天。”
“飞走了?确实是一位法师。”法皇低眉沉思,“那次赏赐······如果晴明真的不是美福门院的孩子,美福门院又为何要赏赐晴明?是因为此人才安抚晴明的吗?”
“或许,”芦屋道满低下头,不让法皇看到他满脸的同情,“因为美福门院在赏赐晴明之后,还有一部分赏赐进了六条街的一栋宅子,那宅子是美福门院名下的,那位‘藤原秀忠阁下’就住在那里,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这弯儿拐的太大了!法皇一时都不知道该什么反应了。
“假藤原秀忠与晴明之后还在花街见过,他们在茶屋内争执,不少花娘都听到了,”芦屋道满语速逐渐变快,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跟法皇分享一下这个不是很友好的消息,“假藤原秀忠甚至还想······哦,说起来,法皇可曾听过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法皇问。
“您可听说过,安倍晴明失忆的传闻?”芦屋道满问。“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好几个朝臣见过晴明之后觉得他跟往日不太一样,不但性格好了很多,说话也好听了,最主要的是,他好像不太记得事儿,也不记得人了。道尊是最先认为安倍晴明失忆的,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待观察。”芦屋道满语调是平铺直抒的,但眼睛是冒着光的,“而那位假藤原秀忠就认为晴明确实失忆了,他甚至,哦,明确的表示出来,他告诉晴明,美福门院就是他母亲,这件事情必须要保密,晴明不能去见他,而他呢,他想当晴明的爹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法皇怒了,一把将身边的案几扫空,茶杯花瓶什么的掉了一地,“你给我重头仔细说清楚!从头到尾!不许乱说你自己猜的!”
芦屋道满深吸了口气,捋顺了八卦,一口气道:“美福门院安置在六条街的假藤原秀忠两次在花街引晴明与他见面,他告诉晴明,美福门院就是晴明的母亲,不许他窥探美福门院的任何事情,会给美福门院再来灾难,而他自己想要保护美福门院,因为他想给晴明当后爹。因此他因为美福门院暗中与安倍益材见面一事非常的愤怒,警告安倍晴明管好他亲爹,之后安倍益材就失踪了,所以美福门院去找他了。”
“什么?找谁?谁去找?”法皇目瞪口呆。
“美福门院刚才告诉宫内侍们,她要去光门寺为您祈福,但我的式神在皇居门口看到她了,其实她是去六条街找假藤原秀忠询问安倍益材的下落了。”芦屋道满说。
法皇······法皇一次性输入了太多的瓜,还都是对他不利的瓜,突然闻此噩耗,完全愣住了。
“还有今日早些时候,”芦屋道满说,“安倍晴明在文车院封印文车院青藤,那时候我也在那里旁观,封印完成后结界打开的一瞬间,我看到一个穿着十二单的身影在文车院中一闪而过,我十分确信她就是美福门院,她冒着被妖怪所伤的危险去见晴明了,而且,我还听到晴明说,‘请不要干涉我的事情:我才不会败给藤原光佑!’”
“这又关藤原光佑什么事情?”法皇问。
“我稍微有一点小小的猜测,”芦屋道满回答,“刚才晴明大人不是说了吗?他在花街茶屋与假藤原秀忠对峙,从假藤原秀忠的术里看到了一片血红,作为一个法师,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目前在在平安京的阴阳师里,能被人从术中看到一片血红的,只有名门加茂家的阴阳师,他们祖传的术式‘赤血操术’正有这样的特性。”
“也就是说,假藤原秀忠不但跟美福门院······跟藤原光佑也是有关系的?”法皇咬着牙说。
“我如何会知道呢?”芦屋道满回答,“晴明大人、光佑大人、安倍益材、美福门院,还有那个假的藤原秀忠,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如何是我一个只能躲藏在皇居之中的人能知道的呢?”
皇居后街,藤原光佑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巡逻的检非违使早就经过了这条街,从现在开始有短短的一小段时间,这里是无人关注的。
“光佑大人!”前方一个小小的角门边,一个宫内侍服饰的男人正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
藤原光佑没好气的靠了过去:“你怎么还在这里?”
“托您的福,今天我在皇居里大开眼界了。”宫内侍笑着说,“法皇也好,雅仁亲王也好,藤原大人也好,我今天都见到了,果然都是很有意思的人。”
藤原光佑靠在了角门墙壁上,看向了宫内侍:“那你觉得安倍晴明怎么样?”
“我又没看见他。”宫内侍回答,“大殿上乌压压一群人,他又不像法皇坐的那么高,我哪里看得到他?”
藤原光佑呼出一口气:“算了算了,不说他了,关于藤原大人,你怎么看?”
“藤原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宫内侍叹了口气,“哪怕美福门院在宫外生一百个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安倍晴明可没有皇位继承权。”
“下一任天皇必须是藤原家女儿所生。”藤原光佑阴郁的说,“可是法皇现在没有孩子了,谁能保证美福门院不会反悔?何况还有雅仁在旁虎视眈眈,加上崇德院,皇位落到藤原血脉身上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崇德院怎么样了?我在后宫完全没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不会是死了吧?”宫内侍问。
“没有,因为文车院和崇德院目前唯一的孩子都死了的缘故,藤原得子怕会出事,就把他软禁在新院之中了。”藤原光佑说。
“那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崇德院,他坐上皇位的可能性最小,反倒是雅仁亲王,你需要小心谨慎,他可不会让法皇有机会生下孩子。”宫内侍说。
“他没那个机会,”藤原光佑伸出右手,看着指尖鲜红的指甲,“皇位只能属于藤原家血脉的皇子。”
“法皇现在只宠爱藤原得子一个人,这样的话·····”宫内侍仿佛十分担忧的说。
“你有什么办法吗?”藤原光佑问。
“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消息,”宫内侍笑着说,“法皇给了芦屋道满搜查平安京全城的特权,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发现什么?”藤原光佑谨慎的问。
“你给他下毒的事情?”宫内侍露齿一笑,抬起头的瞬间,冠帽扬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环状的瘢痕和缝合线十分的显眼。
“开什么玩笑,我下手还没人能看出来呢。”藤原光佑冷笑,“他给芦屋道满特权不过是因为现在这个局势下他只能信任没有任何背景的芦屋道满,那个野人不过是沾了局势的光!”
“聪明!”宫内侍说,“其实他给芦屋道满特权是因为他发现美福门院背着他在外面藏了个男人。”
“啊?”藤原光佑错愕的长大了嘴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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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藏了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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