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行驶。
车内,琴嫄怯闭目靠在软垫上,脑海中依旧翻腾着方才宫中的一幕幕。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浸透四肢百骸。
猝然,车身一顿,停了下来。
车帘被栖烛轻轻掀起一角,她低声禀报:“小姐,前面……好像是摧弦江的尤二当家。”
尤在堇?琴嫄怯倏地睁开眼,他这个时候又来做什么?还嫌她今天发生的事不够多吗?
念头刚转完,一道玄色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掀开车帘,利落地翻身而入。动作快得连栖烛都来不及惊呼。
车厢内空间顿时显得逼仄。清冽中带着一丝玄狐皮毛微腥的气息瞬间充斥了小小的空间。
琴嫄勉力压下心头那点被惊扰的不悦,看着眼前这张在昏暗车灯下依旧轮廓分明的俊脸,声音有点冷漠:
“尤公子此举,深更半夜,翻入女子车驾,恐会让有心人误以为你是登徒浪子。”
尤在堇大喇喇地在她对面坐下,玄狐氅衣带起一阵微凉的风。他闻言,唇角勾起三分戏谑的弧度,丹凤眼在昏暗中流光一闪:“放心,我的轻功,还不至于让‘有心人’看见。”
这近乎调笑的话语让琴嫄怯无言以对,却见尤在堇已敛了玩笑神色,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乌沉沉的木盒,递到她面前。
“不知你今日进宫……如何?” 他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目光却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琴嫄怯心头那根弦微微绷紧。宫中之事,牵扯太子公主,实在错综复杂。她垂下眼睫,接过那木盒,指尖触到冰凉坚硬的木质,平淡无波:“劳你挂心,没什么大事。”
尤在堇似乎也并不期待她详述,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他抬手,用指节轻轻叩开了那木盒的暗扣。
盒盖掀开,里面铺着深色的绒布,静静躺着件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物件。
它小巧玲珑,结构却异常精巧复杂,由精钢打造,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几个细小的机括凸起透着危险的气息。
琴嫄怯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这是何物?”
“摧弦江新进的货,” 尤在堇用指尖小心地将其取出,那冰冷沉重的质感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显得格外契合,“袖箭。” 他抬眼看向她,目光沉静,“你不是说想要件趁手的防身之物么?这个,比你之前学的那些花架子,强上百倍。”
他将这精巧的杀器递给她。
琴嫄怯接过,冰凉的金属触感入手沉甸甸的,传来令人心悸的力量感。她借着车内摇曳的灯火仔细端详,指腹抚过那光滑的箭道和隐蔽的扳机,眼中闪烁着惊叹与凝重。这绝非市井可见的凡品。
端详许久,她尝试着将其套在左手腕上比划,却不得其法。精巧的机括环扣似乎需要特定的角度才能稳固贴合。
“嗯……” 她微微蹙眉,带着一丝难得的困惑,将那袖箭递回到尤在堇眼前,“这东西……要怎么带啊?”
尤在堇看着她那带点懵懂的神情,眼底掠过浅淡的笑意。他没说话,伸出手接过了袖箭。他的手指温热,带着薄茧,动作却异常熟练而轻柔。
他一手托起她的左手腕,另一只手灵巧地摆弄着那精巧的机括。冰凉的金属环扣贴上她纤细的腕骨。他专注地调整着位置,将卡扣一一扣紧,指腹偶尔不经意地擦过她腕间细腻的肌肤。
“好了。” 他低声道,松开了手。那冰冷的袖箭已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紧密而稳固地贴合在她的小臂内侧,宽大的衣袖垂下,完美地将其遮掩。
接着,他教她如何触动隐藏的机括,如何瞄准,如何激发那致命的短矢。带着一种属于顶尖杀手的精准与冷酷。
“指腹压住这里,感觉到轻微阻力后,瞬间发力。记住,心要静,手要稳,意随念动,一击即发。机会只有一次。”
琴嫄怯学得极快,她经历过生死,对这种保命的手段有着本能的渴求与领悟。反复在脑中模拟了几遍动作后,抬眼看向尤在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叹与郑重:“此物甚妙,多谢尤公子费心。”
尤在堇看着她眼中亮起的光芒,那光芒冲淡了她眉宇间残留的疲惫与阴霾。他微微颔首,只道:“会用了就好。”
话音落,他身形一动,如同来时一般突兀,玄色身影已利落地翻出车帘,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之中,只留下车厢内萦绕不散的清冽气息,以及她腕间那冰冷而沉重的倚仗。
*
两日后,摧弦江临山演武场。
劲风掠过空旷的山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尤在堇抱臂靠在一棵老树下,目光有些心不在焉地扫过场上操练的帮众。
他脑中莫名地闪过一个念头:给了她那般精巧的袖箭,她……是不是就不会再来这演武场练箭术了?毕竟,那袖箭可比弓箭方便隐蔽得多。
这念头甫一升起,心头竟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后悔?仿佛丢失了什么期待的东西。
他立刻将这荒谬的念头狠狠掐灭。他来去如风,何曾在意过这些?
刚把这点异样情绪按下去不久,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演武场的入口。琴嫄怯步履从容,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尤在堇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尤公子。” 琴嫄怯在他面前站定,目光扫过他身后那匹通体漆黑,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夜骓。
“嗯。” 尤在堇应了一声,等着她像往常一样去取弓箭。
谁知,琴嫄怯却微微仰头,直视着他那双深邃的丹凤眼,语气平静:“今日,能否教我骑马?”
尤在堇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拒绝。教她骑马?开什么玩笑!他尤在堇的时间是拿来教人骑马的?
可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在对上她那双清澈,专注,甚至含着一丝丝坚持与信任的眼眸时,生生卡住了。
那眼神干净得像山涧清泉,映着初升的日光,竟让他心头那点不耐烦奇异地消散了。
鬼使神差地,他听见自己说:“……好。”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在帮众们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中,摧弦江令人闻风丧胆的“刃使”二当家,牵着他那匹素来生人勿近,脾气暴躁的爱驹夜骓,陪着左相府那位清冷绝艳的大小姐,开始了……遛马教学。
尤在堇本想让她自己先熟悉,但夜骓除了他,对旁人极不买账,打着响鼻,焦躁地刨着蹄子。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己先翻身上马,再朝琴嫄怯伸出手。
“上来。”
琴嫄怯看着那匹神骏却明显带着野性的黑马,以及马上那个蓝袍墨发,姿态恣意的男人,深吸一口气,将手递给了他。
尤在堇握住她微凉的手,稍一用力,便将她轻盈地带上了马背,安置在自己身前。马鞍的空间有限,两人身体不可避免地贴近。
琴嫄怯挺直着腰背,尽量拉开一点距离,双手紧紧抓住了前方的鞍环。夜骓感受到背上的重量变化,不满地晃了晃脑袋。
“放松点,” 尤在堇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似有无奈的笑意,“你绷得这么紧,它只会更紧张。” 他一手绕过她身侧,稳稳地握住缰绳,另一只手虚虚地护在她腰后,以防她摔落。
他驱动夜骓,先在平坦的场地上缓缓踱步。夜骓的步伐稳健而有力,带着独特的韵律。琴嫄怯起初身体僵硬,随着马匹的行走,渐渐也放松下来,开始感受这奇异的颠簸与节奏。
微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香。两人一马,在空旷的山谷间缓辔而行,气氛竟有种奇异的和谐与……暧昧的宁静。
琴嫄怯望着前方起伏的山峦,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刃使大人可曾教过别人骑马?”
尤在堇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垂眸,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和一小段白皙优美的颈项线条。
“有啊。”
琴嫄怯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接着追问:“谁啊?”
“解迟。” 尤在堇答得干脆,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一身扎眼红衣,咋咋呼呼的少年身影,“那小子刚入摧弦江时,连马毛都怕,硬是被我拎着后脖领子扔上去的,鬼哭狼嚎了三天才学会。”
提到解迟,琴嫄怯似乎想起了什么,顺口问道:“哦。对了,怎么最近在摧弦江总不见姣桐和解迟?”
那对掌管着醉仙居的三四当家,确实有阵子没露面了。
“那二人……自有他们的差要办。”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解释太模糊,又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自嘲的调侃,“至于在下么……只是稍微有点‘闲’而已。毕竟,不是还要腾出功夫,好好‘应付’某位难缠的小姐么?”
这话意有所指,琴嫄怯岂会听不出?她侧过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切。”
尤在堇看着她那副明明被揶揄却强装不屑的小表情,唇角无声地勾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夜骓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心情的放松,打了个响鼻,迈着轻快的步子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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