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精致的茜纱窗棂，在秦瑶的闺房里投下温暖而慵懒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果香和淡淡的脂粉气息。秦瑶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绣着蝶恋花的丝帕，眉宇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轻愁。
段白茵正坐在她对面的绣墩上，拈着一块精巧的荷花酥小口吃着，见秦瑶神思不属，便放下点心，关切地问道：“瑶瑶，你怎么了？自打秋日宴后，总觉得你心事重重的。今日约你出去散心，你也推说身子乏。”
秦瑶闻言，抬起眼看向段白茵，那双平日里明媚灵动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犹豫和不安。她咬了咬下唇，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白茵……我……我对不起大姐姐。”
段白茵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对不起？秦大小姐？秋日宴上……她不是好好的吗？还……”
她想起宴席上，那位病弱却美得惊人的秦家大小姐，曾隔着人群朝着她身边的秦瑶，投来过一瞥，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不，不好……”秦瑶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愧疚，“她……她本不该去成的。”
“什么？”段白茵坐直了身体。
“是姨娘……是我娘的意思。”她艰难地吐露着，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担，“姨娘总觉得……大姐姐生得那般容貌，又顶着嫡长女的名分，会挡了我的路。要是有她在的场合，我的光彩就会被压下去……这次秋日宴……”
段白茵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什么：“所以，秋日宴那天早上……”
“嗯……”秦瑶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看好友的眼睛，“姨娘给了我一些……安神的香料，她说，剂量不大，只会让大姐姐多睡一会儿，错过开宴的时辰就好……那样，我就能……”她说不下去了，只是不停地摇头，“我……我不想那样的！白茵，我真的不想！我……我其实……并不讨厌大姐姐。她虽然性格淡淡的，身子也不好，但我看着她，甚至……甚至觉得她有些可怜，也有些……说不出的好。可姨娘她……”
“原来如此，”段白茵喃喃道，脸上血色褪去几分，后背竟渗出一层冷汗，“难怪……难怪那天在宴席上，她远远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还笑了笑……我以为……”
闺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秦瑶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午后的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暖意。
过了好一会儿，段白茵才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腾，有对秦瑶糊涂的恼恨，有对芍姨娘手段的鄙夷，但更多的，是对那位身处漩涡中心，看似柔弱实则深不可测的秦嫄怯生出的……一丝怜悯和好奇。
她站起身，走到秦瑶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决断：
“瑶瑶，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既然做错了事，就该去弥补，去道歉。”
秦瑶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又带着一丝恐惧地看着她：“道……道歉？去找大姐姐？我……我不敢……她肯定恨死我了……”
“不管她恨不恨，这是我们欠她的！”段白茵语气坚定，“与其在这里日夜愧疚，不如当面说清楚。走，我们现在就去‘汐冬阁’。”
“现在？”秦瑶惊得忘了哭。
“就现在！”段白茵拉起秦瑶的手，将她从软榻上拽起来，“躲是躲不过去的。你姨娘那边……暂时别管了，难道你想一辈子活在你姨娘的摆布里吗？”
秦瑶看着好友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她用力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声音虽小却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勇气：“好……好，我去。”
段白茵这才露出一点笑容，拉着还有些腿软的秦瑶，整理了一下仪容，便朝着秦大小姐所居的位于相府最僻静角落的汐冬阁走去。
微醺的风拂过庭院，吹落几片早凋的梧桐叶。
汐冬阁内，琴嫄怯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栖烛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道：“小姐，二小姐和段家小姐来了，在院外候着。”
琴嫄怯微微蹙眉，面上恢复了惯常带着几分病弱疏离的平静。她轻轻颔首：“请她们进来吧。”
门帘轻动，秦瑶和段白茵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琴嫄怯穿着家常的素色襦裙，乌发松松挽着，只簪了一支白玉簪，整个人清丽得如同一幅淡墨山水，却又带着一种难以亲近的静谧。她抬起眼，看向二人，唇边挂着极淡而礼貌的浅笑：“二妹妹，段小姐。”
“阿姐好。”
秦瑶手指紧紧揪着衣角，头垂得低低的，不敢与琴嫄怯对视。方才在来的路上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真正面对大姐姐时，又瞬间消散了大半。她只觉得脸颊发烫，那句道歉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段白茵见状，心中暗叹一声，连忙上前半步，福身行礼：“秦大小姐安好。冒昧打扰了。”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僵硬的秦瑶，随即开门见山道：“今日瑶瑶心中实在不安，特意拉了我来，是想为秋日宴前……那件糊涂事，向大小姐郑重道歉！”
她的话音落下，秦瑶身体一颤，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阿姐……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听姨娘的……不该……我……” 她语无伦次，羞愧得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琴嫄怯静静地看着她们，眼眸里，却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嘲讽。她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抚慰力量：
“二妹妹，不必如此。”她微微抬手，示意秦瑶不必再自责下去，“那件事，过去了。”
秦瑶和段白茵都愣住了，没想到她如此轻易地就揭过了。
琴嫄怯的目光落在秦瑶那张写满愧疚和不安的脸上，语气依旧温和：“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要害我。既然你已知错，也愿来认错，这便很好。此事，就此揭过吧。”
她的声音轻柔，那句“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像一道温暖的溪流，瞬间冲垮了秦瑶心中最后一道名为恐惧和愧疚的堤坝。巨大的释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涌上心头，秦瑶哽咽着：“谢谢……谢谢阿姐……”
段白茵也松了口气，心中对这位“秦大小姐”的观感又复杂了几分。
见气氛缓和，段白茵立刻发挥了她长袖善舞的本事，笑着打破沉默：“太好了！瑶瑶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秦大小姐如此大度，真是让人敬佩。”
她话锋一转，眼睛亮晶晶地提议道：“今日阳光正好，闷在屋里多可惜。我们听说西市新开了一家‘春棠晓色’的胭脂铺子，据说是江南来的珍品，颜色新奇得很！不如我们三人一起去逛逛？正好给大小姐添些新颜色，也当是瑶瑶给大小姐赔罪的一点心意了！大小姐整日在府中静养，也该出去透透气才是！”
琴嫄怯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婉拒。她现在满心都是密信和即将到来的宫宴以及与摧弦江那危险的交易，哪有心思去逛什么胭脂铺？更何况，她这“秦嫄怯”的身份，让她对抛头露面始终带着本能的警惕。
她微微摇头，唇边的浅笑带着一丝疏离：“多谢段小姐美意，只是我……”
“阿姐！”秦瑶此刻心情激荡，又得了原谅，正想找机会弥补亲近，立刻上前一步，带着几分撒娇和恳求的意味，轻轻拉住琴嫄怯的衣袖，“去吧去吧！去外头转转，就当是陪陪我……好不好？” 她眼中还带着泪光，却充满了期盼。
段白茵也不由分说地挽住了琴嫄怯另一边的手臂，笑语盈盈，“大小姐就当是散散心，看看热闹也好！那家铺子雅致得很，不会人多吵嚷的！我们快去快回！”
琴嫄怯被两人一左一右“夹击”，秦瑶的眼泪攻势和段白茵的热情生拉硬拽，让她那点微弱的拒绝显得格外无力。她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两个突然变得异常热络的少女，又瞥见旁边栖烛的担忧和欲言又止。
最终，在那两人“走吧走吧”的连声催促和几乎要把她架起来的架势下，琴嫄怯只得轻轻叹了口气，唇边那抹礼貌性的浅笑染上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意味：
“……好吧，那便……去看看吧。”
栖烛见状，立刻道：“奴婢去给小姐拿件披风。” 她转身去取，眼神却更加凝重。小姐心事重重，此刻出门，实在不是好时机。她只能寸步不离的护在小姐身后。
于是，在秦瑶破涕为笑和段白茵的欢快催促声中，琴嫄怯这位心思沉重的“秦大小姐”，被两位“热心”的妹妹半推半就地拉出了清冷的汐冬阁，朝着热闹的西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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