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夏天,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刚过正午,窗外的云还带着点湿漉漉的白,迟因法抱着一摞新到的诗集,脚步轻快地穿过书店的回廊。木质地板被雨水浸得发沉,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混着书架间传来的翻书声,倒有了几分安宁。
毕业以后,他还没想好到底出不出国,就干脆给迟衍打下手。
他把诗集按类别归到“现当代文学”区,指尖划过书脊上烫金的书名,忽然听见走廊尽头的会议室传来争执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是合作方张经理的嗓门,带着点不容置喙的强硬。迟因法放下书,蹑手蹑脚地往会议室门口挪,透过门缝,正好看见迟衍坐在长桌主位,指尖抵着眉心,指节泛着白。
张经理是唯一一个让迟衍每次谈合作亲自到场的,甚至还非要在书店里,张经理说要切身体会,所以不去大厦会议室。
“迟总,不是我不配合,”张经理把设计图往桌上一拍,纸页边缘都卷了起来,“你这书店要的是‘网红感’,就得按我这方案来——进门搞个玻璃打卡墙,天花板挂满霓虹灯牌,年轻人就吃这一套!”
迟衍放下手,目光落在设计图上,眉头微蹙。他大学时辅修过空间设计,知道这方案里的门道——玻璃墙会反光刺眼,影响读者阅读;霓虹灯牌的光污染太重,和书店的静谧氛围完全相悖,到最后只会是华而不实的“废品”。他指尖在设计图的“玻璃墙”标注上轻轻点了点,声音很淡:“张经理,书店的核心是阅读体验,不是打卡噱头。玻璃墙的反光会让靠窗的座位没法用,霓虹灯的亮度也会……”
“体验能当饭吃吗?”张经理打断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现在的年轻人来书店,不就是为了拍两张照发朋友圈?你这老派的设计,谁会来?”
迟衍没再说话,只是抬眼看向门口。迟因法正扒着门缝往里看,眼神里带着点不服气,像只被惹毛的小兽。迟衍朝他招了招手,声音放柔了些:“进来,记笔记。”
迟因法立刻推开门,手里还攥着个小本子,快步走到迟衍身边的空位坐下。他翻开本子,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抬头看向迟衍,眼神里带着点询问——要记哪些?迟衍冲他眨了下眼,极轻的一个动作,只有两人能懂:记对方的核心诉求,还有方案里的不合理之处。
迟因法立刻会意,笔尖飞快地在纸上滑动。张经理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网红设计”的好处,他偶尔抬头,眼神会悄悄瞟向迟衍:迟衍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节奏很慢,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能遮住眼底的情绪。
讲了大概十分钟,迟衍忽然站起身,对张经理说:“我去办公室拿份参考案例,你先和因法聊聊。”他又看向迟因法,声音里带着点叮嘱,“主动点,把我们的顾虑说清楚。”
迟因法赶紧点头:“放心吧!”
迟衍转身走出会议室,脚步放得很慢。他没直接去办公室,而是绕到书店后院的葡萄架下。六月的葡萄刚熟,一串串挂在藤上,紫莹莹的,带着点甜香。他伸手摘了几颗,放在掌心搓了搓,想着迟因法刚才不服气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这小子,还是这么护着自己。
可等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发现钥匙忘在了会议室。他转身往回走,刚到走廊拐角,就听见会议室里传来迟因法的声音,带着点憋不住的火气:“张经理,我们不是不要网红元素,是要合理!你这玻璃墙挡光,读者怎么看书?还有霓虹灯,晃得人眼睛疼,谁会愿意待?”
“你一个小孩懂什么?”张经理的声音更不耐烦了,“我做这行十几年了,还需要你教?”
“做十几年也不能不讲道理啊!”迟因法的声音拔高了些,“我们书店是给人看书的,不是给人拍照的!你要是只想要打卡点,不如去开个摄影棚!”
“你这小孩怎么说话呢?”
“本来就是事实!”
迟衍赶紧加快脚步,推开会议室的门。迟因法正站在桌前,胸口微微起伏,手里的笔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张经理脸色铁青,指着迟因法,气得说不出话。迟衍走过去,把手里的葡萄放在迟因法面前的桌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对张经理说:“张经理,抱歉,他年纪小,说话冲了点。”
“年纪小就能没礼貌?”张经理哼了一声,“迟总,我看这合作也没必要谈了——你们根本不尊重我们的专业!”
迟因法还想反驳,迟衍却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他转头看向迟因法,眼神里带着点安抚:“先坐。”迟因法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坐下了,只是手还攥着笔,眼神依旧不服气地瞪着张经理。
迟衍走到张经理身边,拿起桌上的设计图,手指在玻璃墙的标注上轻轻划了划:“张经理,我们不是不配合。你看,能不能把玻璃墙换成磨砂的?既能透光,又不反光;霓虹灯也换成暖黄色的小灯串,挂在书架顶端,既不刺眼,也能营造氛围。”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了些,“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你知道我不是会胡来的人。这个方案改完,既能满足年轻人的拍照需求,也不影响阅读体验,双赢,不是吗?”
张经理盯着设计图看了半天,又看了看迟衍,最终叹了口气:“行吧,就按你说的改。但要是效果不好,你可得负责。”
“放心,”迟衍笑了笑,“效果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等张经理走了,会议室里终于安静下来。迟因法趴在桌上,手指捏着一颗葡萄,慢慢剥着皮。紫色的果皮被他撕成一小片一小片,果肉露出来,晶莹剔透的,却没往嘴里送。迟衍走到他身边,弯腰拿起一颗葡萄,递到他嘴边:“怎么不吃?”
迟因法没张嘴,只是抬头看他,眼眶有点红,声音带着点委屈:“哥,你干嘛还要跟他合作啊?他每次都这么不讲理,我们又不是少他一个合作方。”
迟衍把葡萄放在他手里,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很轻:“不要树敌太多。职场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可是你今天不站在我这边……”迟因法的声音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葡萄,果肉的汁水流了出来,沾在指尖,黏糊糊的。
迟衍看着他的指尖,伸手拿出纸巾,帮他擦了擦。他的动作很轻,指尖碰到迟因法的手时,迟因法明显僵了一下。“那是公司的利益,”迟衍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不能因为个人情绪,影响公司的事。”
“哥……”迟因法抬头看他,眼眶更红了,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我就是觉得他欺负你。”
迟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又有点暖。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迟因法的头,头发软软的,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听话,”他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以后不要和他们置气,不值得。”
迟因法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拉了拉迟衍的衣角,像个撒娇的孩子:“哥,你一会儿去哪里啊?”
迟衍看着他眼底的期待,心里软了软:“滇池,你陪我吧。”
迟因法的眼睛瞬间亮了,刚才的委屈好像一下子就没了,他立刻点头:“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去滇池看海鸥了——不对,现在是六月,海鸥应该飞走了?”
“嗯,飞走了,”迟衍笑了笑,“但六月的滇池有人卖荷花,也好看。”
两人收拾好东西,走出书店。午后的阳光已经不那么烈了,风里带着点滇池的水汽,凉凉的。迟因法坐在副驾驶,脚微风拂过,偶尔会把手伸出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迟衍坐在她旁边,看着他的侧影,手指在口袋里轻轻攥着——刚才摸他头发的时候,指尖好像还留着他的温度。
车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还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开了大概十分钟,迟衍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想出国吗?”
迟因法伸手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他,眼神很认真:“不想。”
“为什么?”迟衍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随口问,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迟因法走到他身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阳光落在他脸上,眼睛亮得像星星:“想在国内和哥哥在一起。”
迟衍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赶紧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大树:“我还没答应你。”
“我知道啊,”迟因法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笃定,“但我可以等。”
迟衍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迟因法的性格,认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放弃。就像当年,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哥哥”,还是会偷偷把喜欢藏在心里,一点一点地靠近。他又伸手摸了摸迟因法的头,动作很轻:“再说吧。”
迟因法没追问,只是拉着他的衣角,继续往前走:“哥,荷花是不是开得很大?我以前听同学说,那些荷花能长到一人高,粉色的,特别好看。”
“嗯,”迟衍点头,“还有人会在湖边写生,你要是喜欢,可以……”
“我不喜欢写生,”迟因法打断他,眼神里带着点狡黠,“我喜欢和哥哥一起看。”
“迟因法...”
“哥哥,我说错了吗”
迟衍的耳朵微微发烫,他赶紧加快脚步:“快走吧,再晚太阳就落山了。”
两人走到滇池边的时候,正好是下午5点。湖面很宽,风一吹,水波荡漾,带着点淡淡的荷香。湖边的荷花真的开得很大,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有的完全绽放,有的还是花苞,垂在水面上,像个害羞的姑娘。偶尔有蜻蜓落在花苞上,轻轻一点,就飞走了。
迟因法拉着迟衍的手,跑到湖边的石阶上坐下。他把袖子卷起来,手伸进水里,凉凉的,很舒服。“哥,你也试试!”他抬头看向迟衍,眼神里带着点期待。
迟衍摇了摇头:“不要,我怕凉。”
迟因法没强求,只是把手在水里轻轻晃着,溅起小小的水花。他转头看向迟衍,发现迟衍正看着湖面,眼神很放空,像是在想什么。阳光落在他脸上,很柔和,平时紧绷的嘴角,也微微放下来了。
“哥,”迟因法轻声开口,“你是不是又不开心了?”
迟衍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惊讶:“没有,怎么这么问?”
“我看你刚才在会议室,手指一直在敲桌子,”迟因法看着他的手,“你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会这样。”
迟衍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赶紧收回手,放在膝盖上:“只是在想。”
迟因法没拆穿他,只是往他身边挪了挪,肩膀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哥,”他的声音很轻,像风一样,“要是不开心,就跟我说。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可以听你说。”
迟衍没说话,只是肩膀轻轻动了动,没躲开他的靠近。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荷香,还有迟因法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在一起,很安心。他忽然想起刚才在葡萄架下摘葡萄的场景,迟因法不服气的样子,还有刚才拉着他衣角撒娇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迟因法的头发,声音很轻:“没事,有你在,就挺好的。”
迟因法的耳朵瞬间红了,他抬头看向迟衍,眼神里带着点惊喜:“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迟衍赶紧移开目光,看向湖面,嘴角却忍不住勾了勾:“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今天的荷花挺好看的。”
迟因法没再追问,只是笑着把手从水里抽出来,擦干。他拉着迟衍的手,站起来:“哥,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我刚才看到有人在卖荷花灯,我们买一个一会儿点好不好?”
迟衍点头:“好。”
两人手牵着手,沿着湖边慢慢走。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荷香,很舒服。迟因法偶尔会停下来,指着湖边的荷花,跟迟衍说哪个开得最好看,哪个花苞最大。迟衍一直听着,偶尔点头,偶尔回应一句,眼神里的温柔,藏都藏不住。
走到卖荷花灯的小摊前,迟因法挑了个粉色的荷花灯,递给迟衍:“哥,你帮我点上好不好?”
迟衍接过灯,拿出打火机,轻轻点燃了灯芯。暖黄色的光从灯里透出来,映在迟因法的脸上,很柔和。迟因法双手捧着荷花灯,走到湖边,轻轻放在水面上。荷花灯顺着水流慢慢飘远,暖黄色的光在湖面上,像一颗小小的星星。
隔了一会儿,又被迟因法系在上面的绳子拉回来了。
“哥,”迟因法转头看向迟衍,眼神很认真,“我许愿了。”
“许了什么愿?”迟衍问。
迟因法笑了笑,没回答,只是拉着他的手,往回走:“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迟衍没追问,只是任由他拉着。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荷香,很舒服。他看着迟因法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金边,心里忽然想起刚才在会议室,迟因法护着他的样子,还有刚才靠在他肩膀上的样子。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因法,其实……”
“嗯?”迟因法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迟衍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的风挺好的。”
迟因法没说话,没拆穿他,只是拉着他的手,走得更快了:“哥,我们去前面的亭子坐会儿吧!我听说那边能看到整个滇池的景色!”
迟衍点头:“好。”
两人走到亭子里,找了个位置坐下。亭子周围种了很多柳树,柳枝垂在水面上,轻轻晃动。远处的滇池,波光粼粼,像铺了一层碎金。偶尔有鸟从湖面飞过,发出清脆的叫声。
“哥,”迟因法靠在亭柱上,看着迟衍,“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经常来这里?”
迟衍转头看他,眼神很柔和:“会的。”
迟因法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太好了!我以后要经常跟哥来这里看荷花,看日落,看……”
他还没说完,迟衍忽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动作很轻,却带着点不容错辨的温柔。“会的,”迟衍的声音很轻,“以后会经常来的。”
迟因法的心跳瞬间加快了,他看着迟衍,眼神里带着点惊喜,还有点不敢相信。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荷香,柳枝轻轻晃动,落在两人的肩膀上。阳光慢慢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靠在一起,像一幅温柔的画。
迟衍看着迟因法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忽然想:或许,不用等太久。或许,他可以试着,把心里的话,慢慢说出来。
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荷香,很舒服。迟因法拉着迟衍的手,轻轻晃着,像个孩子。迟衍没躲开,任由他拉着,手指轻轻回握了一下——很轻,却足够让迟因法感受到。
迟因法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抬头看向迟衍,嘴角笑得像朵花。迟衍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温柔,像滇池的水一样,慢慢漾开。
远处的荷花,还在静静地开着。滇池的风,还在轻轻地吹着。两人坐在亭子里,手牵着手,看着湖面,没什么话,却很安心。
迟因法知道,这是第一步。迟衍心里的那道坎,还需要慢慢跨。但没关系,他有很多时间,可以等。等迟衍愿意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等他们可以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不用再顾虑什么。
也许,到了那一天,就不用再叫他“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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