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因法手指还黏在屏幕上,指腹因为过度用力,在玻璃上留下一圈浅淡的汗渍。他几乎是把手机贴在脸上,字斟句酌地敲给周云路:“云路!成了!我哥松口了!”发送成功的提示刚跳出来,他又风风火火切到和俞哲的对话框,重复了一遍,末尾还缀了好几个感叹号,像要把胸腔里满溢的欢喜都塞进那些标点里。
迟衍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带着点无奈的轻唤:“因法?下车了。”
迟因法这才猛地回神,把手机胡乱塞进裤兜,推开车门时动作都带着雀跃的滞涩。昆明夏末的晚风裹着草木清香漫进车里,他绕到副驾那边,很自然地想去扶迟衍,手伸到一半,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只在旁边虚虚护着。
迟衍下了车,脚步因为刚退烧还有些虚浮,却稳稳地站在车库惨白的灯光下。他抬眼望了望头顶纵横交错的管线,又侧过头,看见迟因法正像只被点燃的小炮仗,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把昆明的星光都揉碎了装进去。
“哥,我们去吃那家菌子火锅吧!就是上次你说汤头很鲜的那家!”迟因法语速飞快,连呼吸都带着点急,“我提前订好位置了,就等你了!”
迟衍“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迟因法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少年因为兴奋,耳尖像是被晚霞晕染过,透着健康的粉色。他想起刚才在车里,迟因法发消息时那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烫。
地下车库通往商场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镜面映出迟因法不断偷瞄他的影子,还有他自己微微紧绷的侧脸。迟衍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抵着冰凉的金属壁板,那点凉意顺着皮肤往心里钻,却压不住悄然漫上来的燥热。
“哥,”迟因法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刚才,是真的同意了吗?”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只讨食的小狗,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盼。
迟衍偏过头,电梯轿厢的光在他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些。
迟因法瞬间像被按下了快乐开关,猛地靠近一步,几乎要贴到迟衍身上。“那哥哥,我们现在算……在一起了吗?”他的呼吸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拂过迟衍的耳廓,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迟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看向电梯不断跳动的数字。“先,吃饭。”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迟因法却像没听见一样,依旧维持着凑近的姿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哥哥,你看我嘛。”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迟衍几乎是逃也似的先一步跨出去。迟因法在后面低低地笑,那笑声像羽毛,轻飘飘地落在迟衍心里,搅得他心湖一阵乱晃。
菌子火锅店在商场顶楼,傍晚时分正是热闹的时候。木质的桌椅错落摆放,暖黄的灯光透过镂空的灯罩洒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菌香和牛油的醇厚气息。他们被引到靠窗的位置,推开窗,能看见昆明城渐次亮起的灯火,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服务员端上冒着热气的铜锅,鲜黄的鸡油在汤面化开,各色菌子随着沸腾的汤水上下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迟因法熟稔地拿起公筷,先给迟衍碗里夹了片肥厚的牛肝菌。“哥,这个要多煮会儿,不然中毒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公筷在锅里拨弄着,像个经验丰富的掌勺人。
迟衍看着碗里那片菌子,在氤氲的热气里,轮廓都变得有些模糊。他想起很多次,迟因法也是这样,在各种小事上照顾他,细致得让他几乎要忘了自己是哥哥。
“因法,”迟衍忽然开口,声音被火锅的热气衬得有些飘忽,“你……”他顿了顿,想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迟因法的喜欢太满太直白,像昆明盛夏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在他身上,让他无处可躲。
“哥,怎么了?”迟因法抬起头,眼里还沾着点汤汁的痕迹,像只偷吃了糖的小狗。
迟衍摇摇头,拿起勺子舀了勺汤,送到嘴边吹了吹。鲜美的汤汁滑入喉咙,却没能压下心底的涩。“没什么。”他低声说。
一顿饭吃得不算安静,迟因法像有说不完的话,从学校里哪个老师又出了糗,讲到最近新出的游戏多好玩。迟衍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目光却常常落在迟因法兴奋得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少年的快乐那么简单,又那么有感染力,让他紧绷了很久的心,也跟着松弛下来。
吃完饭走出商场,昆明的夜已经彻底沉了下来。晚风吹在脸上,带着点湿润的凉意。迟因法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迟衍。
路灯的光从他身后打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笼罩在迟衍脚边。迟因法的眼睛在夜色里依旧明亮,像蓄满了星光。他往前走了一小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直到迟衍能清晰地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哥哥,”迟因法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迟衍的手背,见迟衍没有躲开,便大胆地将他的手整个包裹住。少年的手掌温热干燥,与迟衍微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但我想告诉你,我不怕。”
迟衍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想要抽回,却被迟因法握得更紧了些。“因法……”他试图开口,声音却有些发紧。
“哥哥,”迟因法打断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不是一时冲动。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在做什么。”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迟衍的指节,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我知道我们是兄弟,我知道家里可能会反对,我知道有很多很多困难。”
迟衍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闷得发疼。他看着迟因法坚定的眼神,那些他不敢宣之于口的担忧,被少年一一剖白,摊开在眼前。
“可是哥哥,”迟因法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却又很快被坚定覆盖,“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先考虑能不能在一起吗?为什么要因为那些还没发生的事,就先把路堵死呢?”他的另一只手也抬起来,轻轻覆在迟衍的手背上,将他的手完全拢在自己掌心,“我不怕困难,我只怕你不愿意。”
迟衍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迟因法的手很大,能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住,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烫得他指尖都有些发麻。他想起过去无数个夜晚,自己被抑郁症折磨得无法入眠时,迟因法会悄悄溜进他房间,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陪着他,直到他睡着。那些无声的陪伴,像暗夜里的光,一点点照亮他灰暗的世界。
“我……”迟衍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我不是不愿意。”
迟因法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瞬间点燃的烟火:“那哥哥是……”
“我只是……”迟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太冒险了。”他看着迟因法,少年的眼神那么纯粹,那么热烈,让他既贪恋,又恐惧,“我已经这样了,我不能再把你也拖进来。”
“哥哥!”迟因法急了,往前又迈了一步,几乎和迟衍贴在一起,“你不是麻烦,你是我想靠近的人。什么拖不拖的,我愿意!”他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执拗,“你以为我这些年陪在你身边,是为什么?我就是想……就是想能离你近一点。”
迟衍的心脏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漾开层层涟漪。他看着迟因法近在咫尺的脸,少年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鼻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那些压抑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愫,在这一刻被迟因法直白的话语撞得摇摇欲坠。
“因法,”迟衍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明白。”迟因法的回答毫不犹豫,他的眼神坚定得像西山,“我明白我们要面对什么,我也明白我们可能会很难。但是哥哥,”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恳求,“试一下都不可以吗?就当……就当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迟衍看着他,迟因法的眼睛里有光,有期待,还有一丝害怕被拒绝的脆弱。那脆弱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让他原本坚硬的心防,瞬间溃不成军。他想起自己无数个自我厌弃的时刻,是迟因法像小太阳一样,固执地照亮他;想起迟因法每次看着他时,眼里毫不掩饰的依赖和……喜欢。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迟因法的眼神都开始慢慢黯淡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就在迟因法快要放弃,准备收回手时,迟衍却轻轻反握住了他的手。
“可……可以。”迟衍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刚说出口,就被迟因法激动的声音盖了过去。
“真的吗哥哥!”迟因法的眼里的光瞬间又亮了,像是有烟花在里面炸开,他紧紧握着迟衍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疼他,“我没听错吧?哥哥,你再说一遍!”
迟衍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别过头,不敢再看迟因法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我没有……不是那个意思。”他结结巴巴地辩解,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
“哥哥,你到底有什么顾虑。”迟因法的声音一下子蔫了下去,像只被戳破的气球,刚才的兴奋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失落和委屈。
迟衍的心又软了下来。他看着迟因法垂下去的脑袋,还有那只紧紧攥着他、指节都泛白的手,心里像是被泡进了温水里,又酸又软。他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很多,我们没办法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迟因法抬起头,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迟衍长舒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因法,家里人不会同意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迟因法打断了:“可是恋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啊...”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委屈,“哥哥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
“没有不喜欢你。”迟衍几乎是立刻反驳,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迟因法追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满是不解和受伤。
迟衍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这个他小心翼翼藏在心里,又一直在推开的人,所有的防御在“我不怕” 三个字面前,土崩瓦解。
最终他咬了咬牙,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能...”
迟因法彻底激动了,他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迟衍。少年的拥抱带着惊人的力量,将迟衍整个人都圈在怀里。“真的吗!哥哥,真的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呼吸喷在迟衍的颈窝里,带着火锅的香气和少年人独有的清爽。
“真的。”迟衍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推开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迟因法胸膛里剧烈的心跳,一下下,像擂鼓一样,撞在他的心上。
迟因法抱着他,傻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欢喜。隔了一会儿,他才稍稍松开一点,凑近迟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哥哥,今晚可以约你去看电影吗?”
迟衍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好啊。”
电影散场时,已经是深夜。昆明的街头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稀疏的车辆和路灯的光晕。迟因法牵着迟衍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少年的手一直是温热的,紧紧握着他,像是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迟衍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路灯的光在他们身上明明灭灭。他想起迟因法刚才在电影院里,偷偷凑过来和他咬耳朵,讲着电影里的剧情,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廓,让他心猿意马。
“哥,”迟因法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我们会一直这样的,对不对?”
迟衍抬起头,看见迟因法眼里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嗯,会的。”
昆明的晚风温柔地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也带着少年人炽热的爱意。迟衍看着迟因法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心里那块一直沉甸甸的石头,好像终于落了地。或许未来真的有很多困难,或许他们要面对的阻力超乎想象,但此刻,牵着迟因法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他忽然觉得,好像没什么好怕的了。
就像昆明的雨,总会过去,而雨后的阳光,会更加灿烂。他和迟因法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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