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抽油烟机没开,煎蛋的油星子溅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细碎的“滋滋”声。迟因法举着锅铲,踮脚盯着平底锅里的蛋——蛋白已经凝固成嫩黄色,边缘微微翘起来,可蛋黄还软乎乎地卧在中间,像块没化透的黄油。
是被饿醒的。
不是那种 stomach 空落落的饿,是凌晨三点翻来覆去睡不着,摸黑去厨房翻了圈,发现冰箱里只剩两颗番茄和半盒牛奶后,硬生生熬到天泛白,非要给自己弄点热乎的那种饿。
他猛地睁开眼。
他翻了个身,怀里的外套滑下去大半——是昨晚迟衍盖在他身上的那件,布料上还留着点清冽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光已经很亮了,金灿灿的,落在地板上像铺了层碎金。他摸过床头的手机按亮,屏幕上显示七点零三分。
迟因**了愣。
他向来是昼伏夜出的主,尤其临近毕业,要么熬夜改论文,要么跟周云路他们瞎混,早上没个十点十一点绝不起床。像今天这样天刚大亮就醒,简直是破天荒。
他悄悄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激得他打了个哆嗦。走到门口,他轻轻推开门,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那边传来隐约的水流声——不对,没有水流声。
他踮着脚尖往客厅走,玄关的感应灯没亮,想来是迟衍还没醒。迟衍是个极自律的人,每天六点半准时起,雷打不动,今天倒是难得睡了懒觉。
迟因法心里有点雀跃,又有点说不清的软。他走到迟衍的房门口,门还留着条缝,跟昨晚他离开时一样。他凑过去往里看,床上的人侧躺着,背对着门口,黑色的发丝贴在额角,呼吸匀净,是真的还没醒。
他没敢打扰,又踮着脚尖退回来,在客厅里转了两圈,突然觉得无所事事。
平时这个点他要么睡得正香,要么醒了也赖在床上刷手机,从没像现在这样,醒得透彻,又空落落的。他瞥了眼厨房,突然起了个念头。
迟因法搓了搓手,轻手轻脚地溜进厨房。
厨房是开放式的,跟客厅连在一起,大理石台面擦得锃亮,倒映着天花板的吊灯。他打开冰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保鲜层里放着几盒牛奶,还有些洗干净的水果,最里面躺着两颗红彤彤的番茄,圆滚滚的,看着就新鲜。
他想了想,迟衍好像喜欢吃番茄煎蛋面。
平时保姆阿姨在的时候,偶尔会做,迟衍每次都能吃一大碗。他自己不常做饭,手笨,煎蛋能煎成黑炭,煮面要么夹生要么煮烂,但今天不知怎么,就是想试试。
他把番茄拿出来,放在台面上,又找出菜刀。刀很锋利,是迟衍特意买的德国牌子,他握着刀柄,有点发怵,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把番茄放在砧板上。
“咔嚓”一声,番茄被切开,汁水顺着刀刃往下淌,溅在砧板上。他学着保姆阿姨的样子,想把番茄切成薄片,可手一抖,刀刃偏了,没碰到番茄,反而在左手食指上划了道口子。
“嘶——”
迟因法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低头一看,血珠正从伤口里往外冒,红得刺眼。他慌了神,把刀一扔,捏着手指就往客厅跑,想去找医药箱。
客厅的沙发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迟衍穿着件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有点乱,正低头看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动,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他大概是被迟因法的动静惊到了,抬起头,眼神还带着点刚醒的朦胧。
“哥?你醒啦?”迟因法吓了一跳,捏着手指的动作顿在半空,声音里还带着点没缓过来的慌。
迟衍“嗯”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晨起的沙哑,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放下手机,目光落在迟因法捏着手指的手上,顿了顿,又开口:“以后少喝酒。”
迟因法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昨晚迟衍没真生气——不然也不会抱他回房间,更不会把外套留给他——可被这么一训,还是有点不高兴,像被戳了软肋的猫,撇了撇嘴:“知道了知道了。”
他说着,想赶紧溜去拿创可贴,刚迈出一步,就被迟衍叫住了。
迟衍垂下眼眸,视线精准地落在他流血的手指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怎么了?”
“啊?”迟因**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的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事,就……切番茄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下。”
“你把手弄好,我去吧。”迟衍没再多问,站起身就往厨房走。他走路还是没声,像只猫似的,家居服的衣摆扫过沙发边缘,带起一点微风。
迟因法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甜,又有点委屈。他慢吞吞地去电视柜抽屉里翻出医药箱,拿出创可贴,笨拙地往手指上贴。创可贴太大,他手指并不粗,贴了半天也没贴好,反而把伤口蹭得更疼了。
客厅的晨光又往东边挪了挪,落在沙发扶手上那本翻开的书上。书页上印着行小字,是本旧诗集:“晨光落在你睫毛上,像未融化的雪。”
一瞬间,很安静,切菜的声音也停了,迟因法起身往厨房那边看。
“哥,”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试探,“你今天忙吗?”
厨房那边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迟衍的声音隔着水声传过来,有点模糊:“怎么了?”
“没什么,”迟因法赶紧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迟衍在水槽边洗手,“就是……我论文改得差不多了,想出去玩玩儿,你陪我呗?”
迟衍洗完手,拿过毛巾擦了擦,转身看他:“去哪儿。”
他问得很平淡,没答应也没拒绝。迟因法心里一紧,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他想去的地方其实不少,想去滇池边骑双人自行车,想去翠湖边的咖啡馆坐一下午,甚至想去郊野公园看杜鹃花,但这些好像都太普通了,配不上难得有空的迟衍。
他想了半天,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念头,自己都愣了一下,然后才小声说:“游乐场。”
迟衍显然也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无语:“多大人去游乐场?”
“怎么就不能去了?”迟因法赶紧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语气软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就去嘛,求你了哥哥。我好久没去过了,小时候你带我去过一次,还记得吗?就在市中心那个老游乐场,后来拆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其实他也记不清小时候那次到底是不是迟衍带他去的了,只模糊记得有个很高的摩天轮,还有个会掉糖的旋转木马。
迟衍被他晃得没辙,沉默了几秒,才从喉咙里挤出个单音节:“嗯。”
迟因**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真的?”
“真的。”迟衍抽回胳膊,转身拿起台面上的番茄,语气还是淡淡的,“你去换衣服,我把面煮了。”
“好嘞!”迟因法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转身就往房间跑,跑了两步又回头,看着迟衍低头切番茄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哥,你真好!”
迟衍没理他,只是切番茄的手顿了顿,指尖在番茄的红色果肉上轻轻划了一下,没说话。
吃过早饭,迟衍去换了身衣服。他没穿平时上班穿的西装,而是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外面套了件浅灰色的薄外套,牛仔裤包裹着细长的腿,看着比平时年轻了好几岁,倒不像上市公司的迟总,反而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迟因法看得有点晃神,直到迟衍拿起车钥匙往门口走,他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去。
“我们去哪儿个游乐场啊?”他坐进副驾驶,系安全带的时候问。
“七彩云南欢乐世界。”迟衍发动车子,方向盘在他手里转得平稳,“离昆明不远,开车几个小时就到。”
“好耶!”迟因法高兴地扒着窗户往外看。车子驶出小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流,路边的蓝花楹还在开,紫蓝色的花瓣落了一地,被车轮碾过,留下淡淡的痕迹。
一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
欢乐世界建在很空旷的地方,远远就能看见那个巨大的摩天轮,五颜六色的,在阳光下闪着光。门口挤满了人,大多是家长带着小孩,还有些情侣,像迟衍和迟因法这样两个大男人一起来的,倒是少见。
迟因法拉着迟衍往里冲,像只脱缰的野马。他买了两张通票,手里捏着门票,眼睛亮晶晶地四处看:“哥,我们先去坐过山车!那个看起来好刺激!”
他指着不远处一个轨道扭曲的过山车,轨道是红色的,像条巨大的蛇,顶端几乎要插进云里。
迟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没说话。
“走嘛走嘛!”迟因法拉着他就往过山车那边跑。排队的人不少,他们排了大概二十分钟才轮到。迟因法兴致勃勃地坐上去,系好安全带,还不忘回头催迟衍:“哥,快上来啊!”
迟衍站在下面,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坐吧,我在下面等你。”
“为什么啊?”迟因法有点失望,“一起坐嘛,很好玩的。”
“不。”迟衍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我恐高。”
迟因**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以前从没听说过迟衍恐高,印象里迟衍好像什么都不怕,连走玻璃栈道都面不改色。他看着迟衍站在人群里,白色的T恤被风吹得轻轻动,周围都是闹哄哄的小孩和尖叫的情侣,他却像个局外人,格格不入。
心里突然有点空。
“那好吧。”迟因法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那我自己坐啦!”
过山车缓缓启动,爬升的时候很慢,迟因法回头看,还能看见迟衍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跟着他。爬到顶端,他往下看了一眼,吓得赶紧闭上眼,下一秒,过山车就俯冲了下去。
“啊——!”
尖叫声混着风声在耳边炸开,心脏像要跳出嗓子眼。他死死抓着安全杆,眼睛闭得紧紧的,直到过山车慢慢停下来,他才晕乎乎地睁开眼,腿有点软。
他从过山车上下来,迟衍正好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还好?”
“没事没事!”迟因法接过水,喝了一口,缓过神来,又开始兴奋,“太刺激了!哥,我还要再坐一遍!”
迟衍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别吐。”
“我才不会吐呢!”迟因法梗着脖子反驳,却还是乖乖地没再去排队,而是拉着迟衍往别的地方走,“那我们去坐旋转木马吧!那个不高!”
“...”
旋转木马是粉色的,上面装饰着亮晶晶的灯和彩色的羽毛,音乐是甜甜的儿歌。迟因法选了个白色的独角兽坐上去,回头看迟衍:“哥,你也坐啊!”
迟衍站在旁边,看着那些上上下下的木马,又看了看周围都是些小女孩,脸色有点不自然:“我在这儿等你。”
“不行!”迟因法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就坐一会儿嘛,很好玩的!你看那个南瓜车,多可爱!”
迟衍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选了个离他最近的黑色木马坐上去。他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表情严肃,跟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像个误入童话世界的成年人。
迟因法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旋转木马慢慢转起来,音乐在耳边响着,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偷偷看迟衍,迟衍正看着前方,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很柔和,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
迟因法心里突然有点痒。
坐完旋转木马,迟因法又拉着迟衍去坐海盗船。海盗船荡得很高,迟因法吓得尖叫,却又忍不住笑,回头看迟衍,发现他脸色有点白,却还是紧紧抓着栏杆,没说一句话。
“哥,你要是不舒服就说啊!”迟因法大声喊。
迟衍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
从海盗船上下来,迟因法拉着迟衍去买冰淇淋。他买了个草莓味的,递了个巧克力味的给迟衍:“哥,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迟衍接过冰淇淋,捏着蛋筒的手有点紧。他不怎么吃这些甜腻的东西,可看着迟因法期待的眼神,还是低头咬了一口。巧克力味的冰淇淋有点苦,又有点甜,在舌尖慢慢化开。
“好吃吗?”迟因法眼巴巴地看着他。
迟衍点了点头:“还行。”
迟因法笑了,低下头舔了口自己的草莓冰淇淋,甜丝丝的,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
他们在游乐场里转了一下午。迟因法像个永动机,拉着迟衍坐了碰碰车,玩了激流勇进,还去鬼屋走了一圈。他在鬼屋里吓得紧紧抓着迟衍的胳膊,把头埋在他怀里,听见迟衍低低的笑声,才发现那些“鬼”都是假的,气得捶了他一下。
迟衍没躲,只是任由他捶,嘴角却偷偷勾了勾。
傍晚的时候,迟因法终于累了。他靠在长椅上,腿伸直,有气无力地看着远处的摩天轮:“哥,我走不动了。”
迟衍坐在他旁边,递给他一瓶水:“饿了吗?”
“饿。”迟因法接过水,喝了一口,眼睛突然亮起来,“哥,我要吃校门口那家馄饨!就是我们学校门口那家,老夫妻俩开的,皮薄馅大,汤还鲜!”
迟衍皱了皱眉:“必须校门口?”
“对啊对啊!”迟因法坐起来,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又开始撒娇,“求你了哥,我好久没吃了,毕业之后可能就吃不到了……”
迟衍被他晃得没辙,叹了口气,推开他的手:“起开。”
“嗷……”迟因法以为他不同意,垮下脸,刚要再说点什么,就听见迟衍说:“开车去。”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高兴得跳起来:“哥,你最好了!”
迟衍没理他,只是站起身,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迟因法赶紧跟上去,走在他旁边,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笑了笑。
车子驶出游乐场,往市区的方向开。夕阳落在车窗上,把一切都染成了暖黄色。迟因法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后退,心里有点甜,又有点酸。
他知道迟衍其实不喜欢这种吵闹的地方,也知道他今天陪自己来,完全是因为自己撒了娇。迟衍就是这样,嘴上总是冷冷的,心里却软得很。「刀子嘴豆腐心。」
“哥,”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以后我们还能一起去游乐场吗?”
迟衍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没回头:“看情况。”
迟因法笑了笑,没再说话。他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声音和迟衍偶尔换挡的声音。他闻着车里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迟衍身上的清冽香味,觉得心里很踏实。
好像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错。
车子开到学校门口时,天已经黑了。校门口的馄饨摊还在,老夫妻俩正忙着煮馄饨,蒸汽腾腾的,在路灯下像一团白雾。迟因法拉着迟衍走过去,找了个小桌子坐下:“老板,两碗馄饨,一碗多放点香菜!”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煮起了馄饨。
迟衍坐在对面,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眉头皱了皱,显然不太习惯这种热闹的环境。迟因法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笑,递给他一双筷子:“哥,你尝尝,真的很好吃。”
迟衍没说话,接过筷子。很快,两碗馄饨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汤里飘着香菜和虾皮,闻着就香。迟因法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烫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去:“唔……好喝!”
迟衍看着他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也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汤很鲜,馄饨皮薄馅大,确实很好吃。
他抬起头,看见迟因法正低头吃馄饨,脸颊鼓鼓的,像只仓鼠。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照得很长,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笑意。
迟衍的心突然软了一下。
他低下头,继续吃馄饨,没说话。
晚风吹过,带着点凉意。馄饨摊的蒸汽慢慢散开,飘在路灯下,像一场温柔的梦。迟因法吃着馄饨,偶尔抬头看一眼迟衍,觉得心里很暖。
好像这样一直吃下去,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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