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央一中的周五下午，总是弥漫着一种按捺不住的松懈气息。程弋安收拾好书包，正准备和同桌商量周末去哪儿逛逛，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的消息，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安安，聿衡妈妈刚跟我说，聿衡今天下午要去市图书馆查资料，好像是什么古籍馆藏。你上次不是说想找那本绝版的外国小说吗？正好跟聿衡一起去看看，让他帮你找找。晚上顺便请他吃个饭，妈妈报销。」
程弋安看着手机，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确实想找那本书；另一方面，和周聿衡单独去图书馆……感觉比补课还奇怪。补课至少有明确的题目作为屏障，而在图书馆，那种似有若无的“哥哥照顾妹妹”的氛围可能会更浓。她回复：「妈，我自己去也行。」
母亲的消息回得很快：「哎呀，一起去嘛，聿衡对那边熟。再说了，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就这么说定了，我把他电话发你，你们自己联系。」
“我都高中生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程弋安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联系周聿衡。电话接通，周聿衡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那种平和稳定的调子，听不出情绪：“喂？”
“喂，周聿衡，是我，程弋安。我妈说你要去市图书馆，让我跟你一起去。”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是温柔的回应：“好。我大概半小时后到图书馆正门，可以吗？”
“行，那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程弋安撇撇嘴。周聿衡好像永远都不会拒绝，但也永远不会有热情的回应，真没劲。
半小时后，市图书馆古朴庄重的大楼前，程弋安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周聿衡。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身姿挺拔，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安静。看到程弋安，他脸上浮现出那种程式化的浅淡笑容，朝她点了点头。
“走吧，古籍阅览室在顶楼，需要登记。”周聿衡说着，很自然地走在前面带路。
图书馆内部安静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木头的特殊气味。程弋安跟着周聿衡，穿过一排排高耸的书架，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她忍不住小声问：“你要查什么资料啊，这么神秘？”
“一篇民国时期物理学者的手稿札记，学校图书馆没有，只有这里藏有影印本。”周聿衡低声解释，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对你来说可能有点枯燥。”
“哦。”程弋安识趣地没再多问。
到了古籍阅览区，要求更加严格。周聿衡熟练地登记、出示证件，然后被引领到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程弋安则按照指示，去普通阅览区找她想要的小说。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图书馆的检索系统对她来说有点复杂，她想找的那本书又比较冷门，折腾了快二十分钟，还是一无所获。她有些沮丧地瘫坐在阅览室的椅子上，看着周围埋头苦读的人们，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学术殿堂的异类。
就在这时，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推到了她面前的书桌上。
程弋安一愣，抬头，看见周聿衡不知何时站在了她旁边。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觉得眼前情景有点好笑的神情，但眼神依旧是平静的。他用眼神示意她打开纸条。
程弋安疑惑地打开，上面是一行清峻有力的字：「D区，第三排书架，靠窗位置，索书号 I561.45/MG197。你要的书。」
她惊讶地看向他。他不是在查那些天书一样的手稿吗？
周聿衡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极轻地低声说：“刚过来时，顺便用终端查了一下。”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需要我带你去吗？”
程弋安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谢谢啊！”她心里有点小小的感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周天子”，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找到书后，程弋安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周聿衡也已经回到了他的古籍阅览区，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各自沉浸在自己的阅读世界里。
时间静静流淌。程弋安看小说看得入了迷，直到脖子有些发酸，才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望向周聿衡的方向。他正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影印稿，侧脸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柔和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他偶尔会拿起笔在旁边的本子上记录些什么，动作轻缓而专注。那种沉浸在学术世界中的沉静气质，与他平时那种对外的、礼貌性的温和截然不同，是一种更真实、更吸引人的状态。
程弋安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周聿衡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视线越过书架与她相遇。程弋安立刻像做坏事被抓包一样，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看书，脸颊有点发烫。周聿衡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低头看他的资料，但程弋安似乎瞥见他唇角好像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也许是错觉。
傍晚时分，两人一起走出图书馆。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暖橙色。 “找到了吗？”周聿衡问，指的是他的手稿。 “嗯，有些收获。”他点点头，然后看向程弋安，“你呢，书好看吗？” “好看！”程弋安心情很好，扬了扬手里的书，“谢谢你帮我找。” “不客气。”周聿衡顿了顿，像是斟酌了一下用词，“你妈妈之前说，晚上一起吃饭？”
程弋安这才想起老妈交代的“任务”。她看了看时间，点点头：“嗯，你想吃什么？我妈报销。”她试图让语气显得豪爽一点。
周聿衡笑了笑，那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比平时真实了一些：“都可以，我不挑食。附近有家还不错的杭帮菜，环境比较安静，要不要去试试？”
“好啊！”程弋安对吃的一向没什么意见。
去餐厅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气氛不像在图书馆那么沉默，但也没熟络到可以随意开玩笑的程度。程弋安试着找话题：“你们大学物理系，是不是每天都跟天书打交道？”
周聿衡侧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浅淡的趣味：“也不全是。基础课程比较系统，到了研究阶段，确实会接触很多抽象的概念。”
“那你会觉得无聊吗？整天跟公式定理打交道。”
“习惯了。逻辑清晰的东西，反而让人安心。”周聿衡的回答很平静，但程弋安却从中听出了一点别的意味。对她而言，物理公式是束缚是烦恼，但对他而言，竟然是“安心”的所在。
餐厅环境雅致，确实很安静。点完菜，等待的间隙，程弋安看着对面安静坐着的周聿衡，忽然冒出一个问题：“周聿衡，你在学校是不是很多人追啊？”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突兀，连程弋安自己都觉得唐突。但陆时铭之前的爆料实在让她有点好奇。
周聿衡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拿着水杯的手顿了顿。他抬眼看向程弋安，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怎么问这个？”
“有点好奇嘛。”程弋安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听陆时铭说的，好像很夸张。”
周聿衡轻轻放下水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地说：“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只是些不必要的打扰，处理掉就好了。”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那种疏离感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程弋安“哦”了一声，识趣地没再追问。她感觉触碰到了他那层温和外表下的边界。
饭菜上来后，气氛缓和了不少。程弋安吃得心满意足，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数学老师有个经典口癖，”她夹了一筷子青菜，说道，“每次讲完一道难题，不管我们听没听懂，他都会推一下眼镜，特别认真地问：‘这个，我讲清楚了吧？’”
周聿衡慢条斯理地吃着饭，闻言抬眼看了看她，示意她在听。
“底下要是没人吭声，他就当默认了，接着讲下一题。要是有人胆小说‘没太懂’，他就会露出一种‘这么简单怎么会不懂’的疑惑表情，然后把刚才的步骤原封不动再讲一遍，语速都不带变的。”程弋安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了笑，“后来我们班同学就形成默契了，不管懂没懂，到时候齐刷刷喊‘清楚——了！’，特别有仪式感。”
周聿衡的唇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轻声应道：“嗯，有点意思。”
“还有我们班班长，”程弋安继续分享，“一个特别一板一眼的男生。上次自习课，班主任让他维持纪律，结果他自己做题太投入，忘了这回事，开始自言自语讨论解题思路，声音越来越大，把我们全班都逗笑了，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
说到这里，程弋安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这场景回想起来还是很有趣。
周聿衡安静地听着，适时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旁边同学提醒他，他脸唰一下就红了，赶紧坐得笔直，假装严肃地咳嗽两声，特别可爱。”程弋安解释道，“其实大家也不是真笑他，就是觉得那种反差感很好玩。”
她又尝了一口汤，继续说着学校里那些琐碎却鲜活的日常。周聿衡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进食，偶尔在她停顿时，用一个简单的疑问词或者微微颔首，表示他在听。他的目光平和，偶尔会落在她因为讲述而显得神采飞扬的脸上，那层惯常的温和底下，似乎也被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叙述染上了一丝极淡的、真实的暖意。
这顿饭吃得比程弋安想象中要轻松愉快。结账时，她抢着用老妈给的钱付了账，周聿衡也没有过多推辞，只是礼貌地道了谢。
送程弋安去公交车站的路上，夜晚的风已经凉了下来。周聿衡话不多，但会下意识地走在靠车道的一侧。
等车的时候，程弋安看着身边站得笔挺的周聿衡，忽然觉得，抛开那层看不透的温和外壳，他其实是个挺靠谱的人。至少，比很多同龄男生要沉稳细心得多。
周聿衡站在站牌下，路灯的光线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光。他抬手朝着跳上车的程弋安挥了挥，脸上是那个惯常的、浅淡的笑容：“路上小心。”
车子启动，程弋安看着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
而周聿衡看着公交车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往回走。他拿出手机，看到母亲发来的消息，询问晚上和弋安吃饭怎么样。他回复了两个字：「挺好。」
收起手机，他独自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脑海里闪过图书馆里程弋安找不到书时沮丧的样子，吃饭时她眉飞色舞讲笑话的样子，还有她问那个关于“很多人追”的问题时，那双眼睛里纯粹的好奇。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是程弋安之前给他的那颗苹果味薄荷糖的糖纸，不知怎么一直没扔。糖的甜味早已散去，只剩下一点凉意残留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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