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周末，程弋安再次出现在望京大学自习室时，手里除了卷子，还拎着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纸袋。
补课过程依旧艰难，但程弋安似乎找到了一点门道——与其纠结那些公式的“为什么”，不如先记住周聿衡解题时那种清晰的、一步不错的框架。当她终于靠自己（大部分靠模仿周聿衡的思路）磕磕绊绊解出一道中等难度的题目时，她长舒一口气，有种攻克堡垒的成就感。
周聿衡看了一眼她的答案，唇角习惯性地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语气平稳：“步骤对了。”
就这简单的三个字，让程弋安莫名松了口气，仿佛得到了某种权威的阶段性认可。她心情颇好，把纸袋往他面前推了推：“喏，补给你的。”
周聿衡目光从试卷移到纸袋上，眉梢微挑，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却没有立刻去碰。
“薄荷糖啊，”程弋安解释，语气坦然，“上次不是把你的库存消耗差不多了嘛，我妈说不能白占便宜。这个牌子是我试过最好吃的，甜度刚好，凉感也够劲。我妈也吃的这个。”她买的是那种独立包装的、各种水果味道混搭的薄荷糖，花花绿绿的，和周聿衡之前那盒极简风格的无糖薄荷糖完全是两个世界。
周聿衡看着那袋与他平时用品风格迥异的糖，唇角依旧噙着笑，沉默了几秒，才伸手接过，妥善地放进了抽屉，语气客气而周全：“谢谢。其实不必破费。”
“不客气，等价交换嘛。”程弋安笑起来，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快到饭点了，周聿衡，你们学校食堂哪个窗口好吃？我妈今天加班，让我自己解决晚饭。”这倒不是借口，她妈确实忙，她也确实想尝尝大学食堂，更重要的是，她不太想一个人吃饭。
周聿衡脸上维持着友善的神情，但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计划被打断的考量。他通常都是自习到很晚，要么去离实验室最近、人最少的那个食堂快速解决，要么直接回宿舍吃代餐棒。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关于口味的讨论，显然不在他高效日程的列表里。
他正准备给出一个既不失礼又能将干扰降到最低的建议，自习室的门被敲了两下，然后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老周！果然还在……咦？”来人身高腿长，穿着运动款卫衣，头发剃成利落的板寸，是周聿衡的室友，叫陆时铭，体育特长生，性格像个小太阳，活力四射。陆时铭一眼就看到了周聿衡对面坐着的陌生女孩，眼睛瞬间亮了，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好奇。
“这位是……？”陆时铭眼神在周聿衡和程弋安之间来回扫。周聿衡的社交圈简单到令人发指，除了实验室的师兄师姐，几乎没见过他和哪个异性单独待在一起过，更别提是在自习室。
“我妹妹。”周聿衡微笑着介绍，用了双方家长默认的称呼，语气自然流畅。
程弋安倒是落落大方，笑着朝陆时铭挥挥手：“你好，我来补课的。”
“补课？”陆时铭自来熟地凑过来，无视周聿衡那虽然含笑却隐隐透着“适可而止”意味的眼神，热情地对程弋安说，“妹妹好！我是陆时铭，周聿衡他室友兼舍监——主要负责防止他学习过度羽化登仙。找食堂是吧？问我就对了！走，带你见识见识我们望京大学的美食江湖！老周，一起啊，别想跑！”
周聿衡觉得计划中安静高效的晚上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他脸上依旧是一副无可挑剔的友善模样，甚至对陆时铭的咋呼露出了些许包容的神色，但心底已在快速重新规划着被占用掉的时间。
他本想婉拒，但程弋安已经眼睛发亮地站了起来，显然对陆时铭的提议很感兴趣。而陆时铭更是直接上手，半推半揽地就把保持着礼貌姿态的周聿衡从座位上带了起来：“走走走，老周，别磨叽了，人是铁饭是钢，让人家小姑娘饿着像话吗？”
于是，周聿衡极其罕见地，在傍晚六点，出现在了望京大学最热闹、菜品最丰富的中心食堂。他被陆时铭和程弋安一左一右“夹带”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是陆时铭喋喋不休的窗口推荐和程弋安时不时的惊叹和提问。
“这个铁板烧绝了！汁水足！”
“那边的牛肉面汤头特别正！”
“时铭哥，那个窗口排好长的队，是好吃吗？”
周聿衡看着自己餐盘里按照营养搭配选择的、色泽清淡的食物，再对比程弋安餐盘里陆时铭热情推荐、色彩缤纷的菜式，脸上挂着无可指摘的浅笑，却仿佛与这喧闹鲜活的环境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壁垒。
吃饭的过程更是让周聿衡维持社交姿态的成本显著增加。陆时铭是个话痨，程弋安也是个能接话的，两人从食堂口味聊到校园八卦，再到吐槽各自的老师（程弋安吐槽高中老师，陆时铭吐槽体育系教练），气氛热烈。周聿衡全程保持着倾听的姿态，偶尔在陆时铭过于夸张时，配合地露出一个表示理解的神情，或是在程弋安看过来时，点头表示在听，但极少主动加入话题。他安静用餐的样子，与周围的热闹形成一种奇异的共存状态。
“哎，老周，你别光笑不说话啊，”陆时铭用胳膊肘碰碰他，“你看你妹妹多活泼，你这样子，人家还以为我绑架你了呢。”
程弋安咬着吸管，笑眯眯地看着周聿衡：“没事，时铭哥，他习惯了。在家……呃，在他家他也这样，话少。”她及时刹住了车，没把“在我家吃饭时”说全。
陆时铭却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卡顿，眼神更加意味深长，压低声音问程弋安：“妹妹，跟哥说实话，真就只是补课关系？”他脸上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
程弋安闻言，连忙摆手，语气肯定又带点好笑：“？想什么呢，真就补课。他妈妈和我妈妈是好朋友，严格算起来，我得叫他一声哥哥。”她说这话时神情自然，完全没有少女怀春的羞涩，只有一种“你想太多”的坦荡。
周聿衡在桌下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陆时铭的鞋跟，面上依旧是一副对朋友玩笑报以无奈的神情。
陆时铭“嘶”了一声，总算稍微收敛了一点，但脸上还是那种“我虽然暂时信了但依旧保持观察”的表情。
但程弋安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对陆时铭说：“时铭哥，你们平时跟周聿衡住一起，是不是特别没劲？他是不是回宿舍也只会看书？”
陆时铭立刻找到了知音，大倒苦水：“何止是没劲！简直是跟一台人形学习机住一起！作息精准得可怕，娱乐活动为零，我们打游戏都不敢外放。最关键的是，这家伙长这样，情书礼物就没断过，结果他连看都不看，送的零食啊水果啊，全便宜我们楼下的流浪猫了，都快吃成球了！我们都怀疑他是不是设定程序的时候忘了加载‘感情’这个模块……”
程弋安却听得咯咯直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真的啊？还有这种事？”
周聿衡看着她笑得毫无负担的样子，再听着陆时铭把他那点不近人情的“事迹”当趣闻爆料，一种微妙的、被置于焦点之下的不自在感悄然浮现。他脸上那完美的笑容似乎有瞬间的定格，虽然很快又恢复了流动，但程弋安那双亮晶晶的、充满好奇和笑意的眼睛，让他有种精心维持的某种东西被轻轻触动的感觉。
他终于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从容，随即起身，声音平稳悦耳：“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
这顿饭总算在陆时铭的插科打诨中结束了。程弋安心满意足地擦擦嘴，评价道：“你们食堂真不错，比我们高中强多了。”
三人一起走出食堂。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食堂的烟火气。
“妹妹，下次来补课，要是老周……呃，要是食堂吃腻了，随时找哥，哥带你开发新地图！”陆时铭热情地掏出手机，“加个微信？”
程弋安笑着拿出手机，看向周聿衡，带着点戏谑：“加你室友微信，没问题吧，‘周天子’？”
周聿衡闻言，脸上的笑意似乎真切了那么一瞬，眼尾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像是对这个绰号流露出的些许无可奈何，他轻轻颔首，没有反对。
“周天子”这个绰号，是程弋安不知从何时开始叫的，带着点戏谑，又有点她自己才懂的亲昵。此刻被她带着玩笑的意味喊出来，轻轻掠过周聿衡的耳畔。
加完微信，程弋安朝他们挥挥手：“那我先走了哈，谢谢你们的晚饭指南！周聿衡，下周见！”说完，她便转身汇入了校园的夜色中，身影轻快。
看着程弋安走远，陆时铭用手臂撞了一下周聿衡，语气恢复了认真几分：“喂，说真的，这姑娘挺有意思的，眼神透亮，不扭捏。我说老周，你这‘哥哥’当得，客气得跟接待外宾似的，累不累啊？放松点不行嘛。”
周聿衡没有回应这句评价，只是默默地将手插进外套口袋，指尖触碰到那袋花花绿绿的薄荷糖。他脑海中闪过刚才程弋安解释关系时那坦荡的眼神，以及她叫他“周天子”时那略带调侃的语气。
确实，只是一个需要适当照看的、邻居家的孩子。一个……活力旺盛、偶尔会打乱他节奏的孩子。
他独自走向回宿舍的路，周遭恢复了熟悉的安静。但口袋里那盒糖的存在感，却比想象中要强。他鬼使神差地剥开一颗绿色的苹果味放进嘴里，一股清甜凉爽的滋味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夜晚的凉意，也带来一种陌生的、难以归类的感觉。
他唇角那惯常的弧度微微收敛，加快了脚步。
而另一边，程弋安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流动的灯火，心情不错。虽然周聿衡还是那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他的室友挺有趣的，食堂也好吃。至于周聿衡……她想了想，嗯，一个很厉害、总是笑眯眯但好像隔着一层玻璃的……哥哥。她拿出手机，给妈妈发了条消息：“妈，晚饭在周聿衡学校食堂吃的，很好吃。补课完毕，顺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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