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章仰头，血雨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脸上，钻进他的眼睛里。
他的法力已经失效，只能生生承受这场血之洗礼。
模糊的视线之中，他看到了整个天空有无数的人在下坠，像是一颗颗陨星。在即将接触到地面之时，化为了一缕烟，神魂俱散。
往更远方望去，他见到的一柄熟悉的长枪，是晦朔。而手持晦朔之人，他愣了很久才看出来，是他的父亲尧光。
同在祖母处以及刚才见到的尧光不同，此刻的尧光，身披黑色战甲，头发高高束起，气势凌厉。
而他的对面站着的，则是千千万万的仙兵魔将。
他们像是蝗虫一般前赴后继，死了一片，又继续扑上去，他们想要让时章力竭，然后吞没他的一切。
时章看见父神挥动着晦朔，那柄长枪几乎与他合二为一不分彼此，也是这时候，时章才知道，原来晦朔竟然还能这么用。
时章听见了仙魔两族的哀嚎，见到他们的惨状，他的笑越来越甚，直到最后，朗声大笑了起来。
他们该死，他们都该死！
即便知道眼前的是幻像，时章的心却一直随着这场战争起伏。
起初尧光还游刃有余地对付着来犯者，可是渐渐的，他体力开始不支。
尧光不仅要对付那些小兵卒，还有上千个修为极高的仙魔，他们手里拿着法器，源源不断地朝尧光攻击，这一场战，他们准备了百余年。
“神主，神主，不好了——神君出事了——”时章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玄瑞的身影，他站在很远的地方传音同尧光通风报信。
宣殊是如今这世上尧光最爱之人，并且她肚子里还怀有他们的骨血，尧光有那么一瞬间分心，可就是这么一瞬，复伏真和殷几术径直攻向了他的要害。
“小心——”时章朝父亲喊，可是这一切不过都是幻像而已，他没有办法改变，因为这一切都已经发生。
在找到突破口后，仙魔两族蜂拥而上，起初尧光还可以应付，可是刚才分神之时被击中了心肺，如今没使出一术，都能感受到钻心刺骨的疼。
时章眼睁睁看着父神被仙魔两族围住，然后吞没，许久过后，仙魔族群中传来一阵高过一阵如浪潮般的呼喊，他们赢了，他们成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屠神者。
尧光的肉身与神器变成了他们的战利品，他们高兴地带着这两样前往六界至高之地，神殿。
而看到这里的时章，愤怒已经让他浑身开始颤抖，他想改变这一切，杀了这群人，可是他无能为力。
仙魔两族带着尧光的尸身朝神殿飞去，这里又变成了一片荒芜的空地，黑压压，没有一丝生气。
“朝有生命的地方去……”祖母的话提醒了时章，他忍着心里的痛咬着牙朝着仙魔两族离开的地方前行。
足下是黑沙，周围是看不见顶的崖壁，时章踽踽独行很久，也是这一次，他才切实地体会到，没有法力，走远路是有多么的艰难。
他一直走，一直走，走了许久，走到精疲力竭口干舌燥。终于，他看见了第一个生命，一株长在黑沙里的黄色小花，再往前走，是一滩浅水，然后，是几棵小树，再然后，是一小片绿洲……
终于，他走到了人声鼎沸之地。这里是一个集市，不，不能这么说，在这里交易的，都是一些鬼魂。
绿幽幽的鬼火在在每一个鬼魂的胸口处燃烧，这是他们沦为鬼的标记。
仙魔人妖死后都可能沦为鬼魂，他们大多都是穷凶极恶者，需要成为鬼魂赎罪多年，才可往生。
时章走在一团团鬼火之中，如今的他比他们更像鬼，鬼好歹还能有些许影子，而他，不能被任何人所看到。
这让时章有了疑惑，仙魔人妖都可以是生命，可是鬼使这四族死后所化，这也能算是生命吗？
不过很快，他就来不及思考这个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章跟着追了上去，发现他进到了一家两层的小木楼里。
拾阶而上，在这个全是缥缈鬼魂的地方，前头人落到木梯上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也正因此，时章才能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清晰地辨别那人去了哪里。
这是走廊尽头的一件屋子，门口挂着两盏鬼火灯笼，看起来实在诡异。
时章穿墙而入，除了熟悉的人之外，他见到了一个从未想过、意料之外的人。
以至于他惊恐、害怕，大失方寸。
屋中有两人对坐，一人是殷几术，而另外一个……是玄瑞！
这老龟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递给了殷几术，笑盈盈地说道：“魔尊答应我的，可不要忘了。”
话音刚落，他们唰一下凭空消失，殷几术与玄瑞不见了，小楼不见了，鬼市也不见了……
时章又回到了荒凉的黑沙里。
玄瑞是叛徒，玄瑞是叛徒！这样的真相令时章喘不过气来，他如此相信的玄瑞，竟然是这场屠神之战的幕后黑手！
阿宛！阿宛还在外面！她有危险！
意识到这，时章疯狂地朝前跑。呼啸的风与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共振，神力他可以先不要，他必须得护住阿宛，不然他一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跑啊……跑啊……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浑身剧痛。
终于，他又看到了进断妄谷时的那参天石柱。见他气喘吁吁，石柱变作的石人疑惑问道：“您怎么如此快便出来了？”
“快，放我出去！我有急事！”时章一秒都不想多耽搁了，他害怕简从宛会出什么意外。
“可是您还没有通过试炼呢？”石人还在犹豫。
“什么狗屁试炼，快放我出去，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把你砸个稀碎！”
时章不像是说笑的，他的眼里全是火气，要是这石人再敢拦他，他真的要动手了。
石人没办法，朝两边分开，开启了离开断妄谷的通道。
离开这里，时章的法力立刻恢复。他离开断妄谷的时候，看到了谷口的小屋，还有坠落在地的风铃。
他飞奔前去，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余下，一杯尚温热的茶，杯身还残余着简从宛的气息。
肯定发生了什么，他转头飞向镀白殿，殿内无人，屋子里的物件散落一地，更加让时章笃定了他的猜测。
手里的晦朔开始震动，它也意识到了危险。
时章低头，屏息，感受着来自周遭的异动。
异动，来源于他人神交界之门。
他马不停蹄朝那个地方赶去，在距离交界之门的十里处，他看到了第一个尸体、是狼族，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尸体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他抵达人神交界之门时，问到了神界之外的浑浊空气，风沙不停地朝他扑来。
交界之门，已然大开……
巨大的圆形开口连通的人界与神界，界里界外，两个世界。
界内神地，生机盎然，而界外，是黄沙，是荒凉，是数不清的魔兵。
“时章，你终于来了！”
界外，殷几术渗着恶心的笑，朝界内的时章喊：“时章，束手就擒吧，你会跟你父亲一样，成为我登神之路的脚下石！”
为了遏制住自己的情绪，时章的舌尖已经被他咬出了血来。
他还没有拿到神力，他必须冷静。
“我不会步我父神的后尘，殷几术，我已然获得神力，殷几术，这一次，你必须死！”
殷几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摆摆手，玄瑞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挟持着简从宛。
“时章！简从宛在我手上，你若是敢妄动半分，我便杀了她！”
拿住简从宛，便像是拿住了时章的命脉。当年对付尧光如此，如今对付时章，亦如此。
他们卑鄙地利用神族所爱之人，将其淬成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向神族。
“时章，救我……”刀架在简从宛脖子上，她浑身都在颤抖，害怕极了。
“阿宛……”时章喉头哽住，他感觉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害怕到极致，是发不出声音来的。
时章的双手在颤抖，他几乎快要拿不稳晦朔。
银色长枪通体流光，它仿佛也知道了主人此刻的困境，在时章手里震动，等待其带着自己冲锋。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做一个决定，时章站在原地很久。
他闭着眼，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再一睁眼时，银瞳已现。长枪轻挥，阵前魔兵已经飞出老远。
“时章，再不束手就擒，我就杀了她！”殷几术见他反抗后变得愤怒，他将简从宛从玄瑞的手中拖拽过来，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
简从宛被掐得涨红了脸，满面通红，眼神望向时章朝他求救。
“好，你杀了她吧。”时章身上恐惧与怒气已然消散，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只是眼中，仍有些许不忍。
“你别逼我，我真的会杀了她！”
殷几术的手越收越紧了，他观察着时章的反应，想要看见他的着急、愤怒，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漠然看着，全无表情。
殷几术手中变出了一把短匕，匕首尖抵在简从宛的后颈处，一寸寸深入。
“时章，救我……”简从宛的双目满是血丝，期盼着时章能够救自己。
可是他没有，他一直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匕首刺进简从宛的后颈，贯穿了她的整个咽喉。
她渐渐没了呼吸，身体软绵绵地跌落在殷几术脚边。
她死了，而从始至终，时章都没有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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