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乐坐在教二楼前的长椅上,下午天气不错,楼门口的几棵黄栌,叶子已微微泛红,夏天过去了……
一颗弹力球从草坪那边滚过来,停在罗乐脚边。他弯腰捡起球,随手掂了几下,抬头看到远处摇摇晃晃地跑来一个小男孩。
看起来不过三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球。
“是你的?”罗乐低头问。
小男孩刚伸手要拿,罗乐却忽然收了回去:“我捡到的,现在归我了。”
哭声立刻响彻半片天地,罗乐被吓得一哆嗦,赶紧把球递回去:“逗你玩呢,怎么还哭上了?”
小男孩抽抽搭搭地接过球,小短腿迈得飞快,跑出去好几米,才怯生生地回头看了一眼,像在确认那个“恶狗”没追上来。
“你无聊不?逗小孩干嘛?”耳边传来一句吐槽。
罗乐转头看了一眼,挪到了椅子另一头。
林岘在他旁边坐下,长腿一伸,从兜里摸出根棒棒糖叼在嘴里。
“你没看见啊?那是刘副院长的孙子。”林岘抬起下巴,示意小男孩跑远的方向。
“人民警察回校恐吓小孩,回头再把你当成负面典型。”
罗乐没搭话,眼神虚虚地落在不远处的操场。
见他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林岘斜着身子朝他靠了过去:“干嘛呢,好不容易抽空回趟学校,你跑这儿发什么呆?”
罗乐轻轻抬手一推,林岘顺势倒在了一边。
表演已经到位,哥们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伸手把他拉回来。林岘自己坐直了身子,难得正经了几分:“还伤心呢,这都多久了?
“93天。”罗乐沉声道。
秋风掠过,黄栌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簌簌的轻响。
“我,很想他……”他说得很轻,像在自语。
林岘瞅着罗乐,忽然觉得这人有点陌生。他居然毫不遮掩地当着自己的面,沉浸在“被小男友甩了”的悲伤里。
93天?不会是拿个日历搁那儿画叉儿呢吧?这场面实在是过于抽象了,得是拿着刀划。
“既然舍不得,干嘛要放手?”林岘收敛起打趣的心思。
“当然是为了他。如果有些私心的话,我是怕硬抓着不放,就彻底地失去他了。”
“我说哥们……”林岘盯着罗乐看了两秒,“你现在还不是失去吗?你看你这惨样,还失去的不够彻底?”
“现在是失败,不是失去!”罗乐说。
“有什么区别吗?”林岘问。
“当然不一样。”罗乐低下头,鞋尖在地上碾了碾,“你搞一个长期计划,怎么可能一帆风顺。”
“就和登月一样,得能承受延迟、偏航、失联,但目标不能轻易放弃。”
远处训练场上传来零星的哨声,林岘愣是半天没憋出个像样的句子。他沉默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开口:“你都怀揣登月的雄心壮志了,还郁闷个啥呢?”
罗乐:“我在想要不要去见他一面!”
“干嘛?和他分享你的伟大计划?”林岘把嘴里的糖嚼碎了咽下去,凉凉一笑,“我劝你算了。”
罗乐嗓门忽地拔高了八度:“我得去把游戏机还给他!”
“……”
林岘等了半天,愣是没等到任何有分量的下文。
“游戏机?他的?”
“嗯。”罗乐点点头。
林岘翻了个白眼:“你留着当成「爱情遗产」不好吗?哦不,按你那定义,这是你们的「共同资产」。”
“不行!我必须得还给他。”
林岘扶额,干笑一声:“…….哥们,你这理由和你的登月计划相比,也过于拙劣了吧。”
“可是周日晚上有流星雨啊!”罗乐急了,“他跟我说过,想见红色的猫头鹰,只有流星雨的晚上,它才会来岛上。”
“……谁?”林岘彻底整不会了,“什么流星雨?”
“Switch上的游戏,周日晚上游戏里会有流星雨。我答应过他,只要有流星雨,我就把游戏机拿给他。”罗乐一脸赤诚。
“……”
林岘愣了半分钟,表情从震惊滑向复杂,最后归于对恋爱脑的无言叹服。他缓缓摇了摇头,“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是真没想到——”
“你纯情得简直,简直……不可思议。”
“听哥一句劝,别去了。实在不行我帮你把游戏机还过去。”
“不行!”罗乐立刻拒绝。
林岘眯着眼睛打量他,半真半假地调侃:“怎么?还能怕我和你抢男人?”
见他没否认,林岘直接气笑了:“你真怕我抢啊?老子要是喜欢男的!我特么早追你了!”
*
陶律夏的大学生活和高中相比,并没有太多不同。上课、做题、写报告,每天的节奏像设定好的程序,精准、规律,毫无波澜。
他不太习惯宿舍的集体生活,几乎每天都会回自己公寓。
周日傍晚,他在楼下便利店随手买了点简单的晚餐。路过酒架时,脚步一顿,目光停在那瓶贴着“九月限定”标签的果酒上。
很久都没有来这里买过酒了。
对他来说,酒精不是社交,不是嗜好,只是情绪不好时充当“麻痹剂”的功能性物质。
他从没有在平日喝过酒,但是今天,忽然就想放纵一下,想来点微醺的东西来刺激平凡如程式的日常。
陶律夏拿起酒,走到收银台结账。
店员是个年轻女孩,见他把酒放上柜台,神情略微一僵,随即略显局促地笑了笑:“那个……不好意思,可以出示一下身份证吗?”
“什么?”陶律夏微微一愣,动作顿住。
“你…….成年了吗?”店员犹豫着开口,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她又低声补了一句,“你哥哥不让我们卖酒给你。”
“……我哥哥?”陶律夏喉咙微微发涩。
“嗯,他来过好几次。跟我们所有的轮班都交待过,不要卖酒给你。”
陶律夏盯着柜台上的那瓶酒,半晌才开口:“他……什么时候来的?”
“很早了,还是春天那阵吧?”店员想了想,“我那会也刚来这儿没多久,你哥哥挺凶的,一上来就说要举报我们卖酒给未成年人。”
店员声音越来越小:“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喝酒了吧。”
“那就不要了。”陶律夏缓缓开口。
店员微微松了口气,又问 :“其他的还要吗?”
“现在几点?”陶律夏看着那罐咖啡。
“七点零五。”店员看了眼显示器的时间。
“抱歉,都不要了。”
自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几片落叶轻飘飘地打着旋儿,落在陶律夏眼前的地砖上。
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涌上来,沉到了眼底,最终却没有落下。
大概再也不会遇到会冲刺400米给他买热可可的人了……
陶律夏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回到公寓楼,门廊的感应灯亮了,地上放着一个包裹。
他俯身拾起,指腹在发件人那栏擦了两下,拿回了屋。
包裹里是他的游戏机,最上面压着一张便签:【本周日晚上有流星雨——来自西施惠的广播】
客厅昏暗,安静得像真空,一线月光穿过未拉严的窗帘,落在地板上。
陶律夏拉开冰箱门,把酒一瓶一瓶地拎了出来。
没有一丝犹豫,他拧开瓶盖,以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动作,把果酒、啤酒、限定风味酒……全部倒进了水槽里。
泡沫翻涌,黏甜的果香和酒精混着说不清的情绪,轻飘飘地浮在空气中。
倒完最后一瓶,他将空铝罐一个接一个地压扁,丢进了垃圾桶。
最后一只罐子“哐”地一声落下,陶律夏推开窗子,夜风扑面而来,那一刻,觉得心情也轻快了很多。
原来情绪也和酒精一样,倒出来,就真的能挥发掉一些。
他在露台吹了一会儿风,转身回到客厅,坐到长椅上打开了游戏机。
三个多月没上岛,世界已悄然入秋,地面泛着柔和的暖黄色,秋草的顶端开出蓝色的小花,毛绒绒地随风轻荡。
陶律夏在游戏里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他明明不在岛上,却好像无处不在……
——博物馆的展柜里都是他捐赠的昆虫和鱼;
——收件箱里,塞满了他寄来的夏日礼物;
——岛上的动物见到自己,总是兴奋地问:你知道R·L吗?
他们穿着R·L送的奇怪衣服四处游走,至于R·L的时尚品味?一只戴着荧光绿□□镜,身穿豹纹背心的企鹅从眼前悠哉游哉地路过。
就和他送给自己的家具摆件一样「糟糕」。
除了家具和礼物,他还寄了很多明信片,把收件箱都填满了。
【第一次去博物馆捐虫子,馆长抖得跟筛子一样,嘴上还在讲“感谢您慷慨的捐赠!”我看它那个样子,差点以为自己犯了什么罪。它真的很热爱这份工作!要不是喜欢,谁会一边怕得要死,一边还坚持做这种事。——R·L】
【你知道要怎么抓住蜗牛?原来要在下雨天,它会趴在石头上。哈哈,我开始还以为是装饰!——R·L】
【岛上长出了神秘作物铃兰,我看游戏论坛里说这是五星小岛的勋章,已经把它移到了你的门前。——R·L】
【今天一上岛,被松鼠神神秘秘地领到了它的家,原来是为了给我过生日。岛民围着我唱歌,还一起吃了蛋糕。KK也来了,送了我一首歌,顺便解锁了限定专辑。
收到很多祝福,觉得很快乐,也想送一个祝福给你。律夏,希望你可以轻松自由地生活,无拘无束的哭泣*——R·L】
陶律夏漫无目的地在岛上跑,路过海滩、小镇和竹海,一路向高处前进,瀑布的水声越来越清晰,夜空也愈发辽阔。
转过一个熟悉的拐角,他忽然停住脚步——
那片原本不曾打理,长满野草的荒地,如今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蓝色玫瑰花。
这不是系统生成的风景,也不是从商店买来的装饰,这是游戏里最难培育的花,象征着耐心、计划与好运。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人是如何不厌其烦地栽种、浇水、调整、移植,日复一日,直到某个清晨或者日暮,第一朵蓝色的玫瑰花悄然绽放……
时间浇灌的浪漫混叠成赛博世界的温柔回波,在胸腔怦然震荡。
忽然,一道光亮划破天幕,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流星如雨倾泻,在夜空中拉出一道道明亮的光痕。
宇宙深处的一粒星屑,在漫长的时间里孤独航行,直到某一刻,被地球引力捕获,它坠入大气层,穿越无尽的黑暗,在剧烈摩擦中燃烧、气化,化作一道短暂耀眼的光。
如果可以把愿望寄托给这样的瞬间,那么——
“罗警官,愿你幸福,一路坦途。”
*「无拘无束的哭泣」引用自“新裤子”《我爱你》里的歌词,“纷纷乱乱的记忆 无拘无束的哭泣 反反复复的想你 我终于失去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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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流星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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