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成道：“我瞧着还好。”
他确实瞧着萧梦得始终都很平静，也许当日确实有些伤感，但这些天，他没见到长姐对于和离一事有多伤痛，完全不合乎人之常情。
他把这一切归结于是燕家对长姐太过亏待，以至于长姐对燕归春没有一点儿的留恋和不舍。几年的夫妻情份都没能让长姐有更多的情感波动，可见他们夫妻情份实在算不得深厚。
所以，和离是对的。难不成要在这滩死水里，活活煎熬一辈子？
江六太太轻咳一声，问：“不知道你对你阿姐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萧梦成，一点儿都不奇怪，世人向来是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死从子”的传统看得很神圣的，萧梦得无儿无女，只剩萧梦成这么一个亲人，所以自然而然的会把她将来的命运认定到萧梦成手里。
这也是多年前萧梦成能够凭借口头上的婚约就能骗到钱财的根源。
萧梦成摇头：“阿姐的打算是暂时休养。”
按道理说，没有刚和离就说亲的，但那也分情况。江六太太道：“梦得到底还年轻，趁着这会儿京城没人知晓她和燕家的事，早做打算也好。”
萧梦成只笑笑，道：“不急，慢慢遇吧，哪儿就那么巧就碰上合适的人选呢。”
江六太太听这话不由得又有了些信心。
看，没一口拒绝，就说明他们姐弟还是有这个打算的。肯再嫁就好。至于急不急的问题，关键不就在乎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江六太太毫不自夸的说，她的侄儿相貌堂堂，家世又好，又有才学，前程不可限量，萧梦得姐弟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
萧梦得果然在半个月后，向江家诸位女眷下了贴子，邀她们过去小聚。
江候夫人推脱事忙，其他几位夫人也各有各的理由，到最后也就是江六太太带着一众小姐妹准时赴约。
不过是几年不见，倒真有恍如隔世之感。江二姑娘虽然仍旧养尊处优，且隔绝了种种难听的闲言碎语，但岁月不饶人，脸上终究带出了痕迹。
冷眼打量不觉得，离得近了，肉眼可见的疲惫和憔悴。不是那种苍老，就是被生活磨得麻木的那种怠惰和无力。
三姑娘远嫁，四姑娘如今已经一儿一女，虽然出门做客有诸多不便，可孩子小，离不得亲娘，到底一拖一抱。
不过她倒比从前少了几分腼腆和羞涩，多了几分落落大方。
江五姑娘状态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人前要多光鲜有多光鲜，可她眼里盯着三姑娘的一儿一女时，那份贪恋是瞒不了人的。
都不是从前无知的少女，被生活磨练过，再见面，倒多了几分真诚。
江二姑娘笑骂萧梦得道：“你个没良心的，一嫁了人，倒像失了踪影一样，再不回来，我们就要不认得你了。”
萧梦得也十分感慨，要不怎么说人是会变的呢？她当初离开京城嫁往燕家，打的就是和江家诸人老死不复往来的主意。哪成想铁兜兜转转，她又回来了。
她到底不似从前那样孤拐宁性，回道：“人生际遇难料，我也没想到。”
江四姑娘道：“我瞧着萧表妹没什么变化，还和从前一样漂亮。”
萧梦得失笑，道：“四姐姐真会夸，变化肯定有，我自己都觉得不似从前那样天真淳然，常常感慨，还是从前和诸姐妹朝夕相处时的时光更温馨。”
江五姑娘四处打量了半晌，这会儿也道：“萧表妹这宅子真精致，怕是所费不赀吧？”
她一开口，就多了几分计较，可见她的生活有多窘迫。
萧梦得坦然的道：“能入得了五姐姐的眼就好，这院子是先前留下来的，我只是按照自己喜好稍作改动，还怕样式老旧，跟不上京城的潮流呢。”
寒暄已毕，萧梦得又上前见过江六太太。
江六太太含笑道：“看你们姐妹在一处，真好，让我有回到从前岁月的错觉，那时你们都还是小姑娘家呢，每日里喜乐无忧，不必为琐事烦心。”
说时携起萧梦得的手，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萧梦得垂头，道：“还好，这世上不如我者，多矣，我虽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所以算不得有多苦。”
江六太太笑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梦得出京城这几年，当真是成熟了不少。”
萧梦得抬眼，真诚的道：“多谢舅母挂怀。”
姐妹们在一处，不外是吃喝玩乐。
江二姑娘还能和她谈谈京城新近的变故，不外是哪家老字号的店铺因子孙经营不善关了张，再不哪家铺子异军突起，成了引领京中潮流的侥侥者。
江四姑娘和江五姑娘便低声各自谈论家中的婆婆、小姑。
其实真论起来，她们几个没有共同语言。
江六太太是长辈，看她们各个都是孩子。
江二姑娘未嫁，江五没有孩子，很多话题就成了忌讳。
江五倒想和萧梦得倒倒苦水，也趁此比一比到底谁更凄惨。她虽无子，可不管怎么着，夫妻感情尚可，萧梦得可是和离归家的妇人。
怎耐她和萧梦得素有旧怨，又不愿意在江二、江四面前表现自己日子愁苦的一面，因此很多话只能点到为止。
萧梦得左右逢源，哪个人都不曾怠慢。
到最后江二几个吃了点心，带着江四的两个孩子在花园里玩，便只剩下萧梦得陪着江六太太。
***
萧梦得并无惧怕，也无心虚，她和六舅母的这场见面，以至于不会太愉快的交谈，早早晚晚都会来。江六太太来得这样早，萧梦得也不觉得自己受了多大委屈，只能说，六舅母着实是个精明的人。
但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是真心实意的替自己儿女考虑呢？她一片慈母之心，萧梦得很能理解。
她亲手替江六太太换了盅茶，道：“舅母的茶凉了。”
江六太太含笑点头示意，道：“你别怪舅母说话直，舅母也是关心你。”
萧梦得点头，表示理解。
江六太太问：“你和燕公子，到底夫妻一场，何至于就闹到和离的地步？”
萧梦得浅淡的笑了下，并没多解释，只道：“怕是我和他夫妻缘浅。”
不然怎么说？说她并不愿意和燕归春和离？是江清寒一意孤行造成的？
江清寒固然有他的私心，可初衷仍旧是为她好，如果他不强横插手，她是真的会在燕家那潭寂如死水的小院里困死自己一辈子的。
那样的生活，未必日后不生波澜，现在呢，跳出来了，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解脱，否则她不知道原来她也可以活得这么恣意和纵性。
好赖，萧梦得还是分得清的。
江六太太唏吁道：“你还这么年轻……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有什么打算”，怕是所有人都好奇，这问题被问了不只一次，以后只怕也会被无数次问起，尽管萧梦得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向所有人解释和交待，但既然江六太太问起，她就不能不答。
萧梦得垂眸，道：“不知道，人生际遇难料，我又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不过是走到哪儿说到哪儿罢了。”
江六太太被逗笑了，道：“何只是你？这天下大部分还不都是如此？你二姐姐还是候府嫡女呢，可你问问她，知不知道她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萧梦得也八卦，便望向江六太太，问：“二姐姐为何……”
江六太太摇头：“我也说不好，就是你大舅母怕是也猜不到她的心思。有人说她是为了和保宁郡王置气，也有人说她难以忘情于兴安候……”
既然是“有人说”，可见没经当事人认证，萧梦得问：“二姐姐否认了？”
“是。”
人心复杂，大多时候的言不由衷，不是故意要欺骗世人，更多时候是被自己欺骗。
萧梦得是经受过苦楚的人，不会人云亦云，因此不会用“值与不值”来评价江二姑娘的茫然且未必有结果的等待。
也许她多少确实是为了和保宁郡王置气，毕竟她都打算牺牲自己了，偏偏保宁郡王不愿意，别说是心眼小的姑娘家，就算是寻常男人，只怕也要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还有，许晋芳珠玉在前，江二姑娘心气难平也是必然的，她总不能嫁个远不及许晋芳的男人。
可更多的，也许是她虽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不要什么，她有家世，有父母，有长兄，有底气，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将就呢？
萧梦得道：“二姐姐是个聪明人，老天不会辜负她的，俗话也说了，好饭不怕晚，我相信二姐姐能遇到她想遇到的人。”
江六太太看她一眼，道：“你说得不错，倒是你自己，趁年轻，还是要提早为自己打算。别嫌舅母多事，我也是为你担心，要是你有意，我倒是愿意做这个媒。”
“……”萧梦得神色复杂的看向江六太太。
您是真心诚意来给我做媒的事，江清寒他知道吗？
江六太太却错会了她的意思，暗搓搓地怂恿她：“有话只管说，有要求只管提。”
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萧梦得道：“我不否认将来会有再嫁的打算……”
话不能说死，事不能做绝，万一将来食言，也不至于没法见人。
“但我暂时真没这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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