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六太太当然知道自己心急了,可她不急不行啊。时间一长,变故丛生,到时候她拦都拦不住。
因此她道:“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也不是说现在有了什么打算,立时三刻就要成亲,过程长着呢,只是,总得有个大致的章程。如果你自己没什么主意,我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我……”真的是盛情难却。
江六太太见她不好意思拒绝,立刻一鼓作气,道:“我娘家有个侄子,排行第六,人呢,不说貌比潘安、宋玉,但起码也是白白净净,文质彬彬。”
她故意顿了顿,道:“比我那两个粗喇喇的儿子可细腻、温和多了。”
萧梦得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但凡她多夸一句,倒像她对江六太太这位内侄多有兴趣一样。可她不明言拒绝,江六太太就当她同意,越发热切的道:“他素有才学,去年中的甲等进士,如今授了从七品的礼部主客司主事……”
萧梦得不懂朝廷官员品级礼制,但新科进士,才授官就是从七品,且看江六太太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想来起点不低,未来前程也十分可观。
她很是公允的夸奖了一句:“六舅母真是好福气。”
有这样的侄子,她这做姑母的一定很骄傲。
江六太太笑道:“你也觉得他着实不错是吧?”
“……”这可让人怎么说呢,他确实不错,可也不是一个优秀的人就一定得娶她吧?萧梦得欲言又止。
江六太太道:“今日就是他送我过来的,你若有意,不如请他进来见个面?”
太急了吧?送到门口了?
萧梦得在腹内轻叹了口气,道:“我非常感谢舅母的一番慈心,可是令侄如此优秀,岂是我一个和离妇人高攀得起的?”
“都是亲戚,说什么高攀不高攀?你的情况,我也同六郎隐约说起过,不管怎么样,也论得着是表兄表妹,见一面也无妨。”
萧梦得一想,这话也有道理,便对江六太太道:“舅母不曾早些提起,没的倒让薛家表哥在院外空耗这么长的时间。我这就让薛家表哥进来,好歹喝杯凉茶去去暑气。”
江六太太倒是没撒谎,他确实同自己的兄嫂,也就是薛六郎的父母说过要将萧梦得许嫁给薛六郎之事。
薛六郎自己也知晓。
当然,江六太太的话是含含糊糊,大有水分的,除了过分夸张萧梦得的美貌、才气外,关于她从前的脾气、禀性、经历以及和离等等,都只是一句带过。
而且她也保证过,只要两方有意,也不一定非得是娶。
***
萧梦得同江二姑娘三姐妹赔了不是,陪着江六太太来见薛六郎。
薛六郎今年二十五岁,因长年苦读,书卷气十分浓郁。言谈举止间,带着大家公子的气度,虽憨厚,却不失精明,虽周到,却不显圆滑。
公平而论,他的确当得起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萧梦得对他并无恶感,但也没过多好感,就是那种大街上,陌生人擦肩而过的那种“与我无关”的淡然。
他再好,和她没关系,他再不好,只要不惹她,她也不会心生厌恶。
薛六郎对于萧梦得的第一观感很好,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喜欢赏心悦目的人和物?
但要说一眼倾心,再见倾情,然后就非她不娶的地步,那是太夸张了。
两人见礼,萧梦得歉然的道:“我才听舅母说薛家表哥也在,因家中没有男丁,不免慢怠了薛家表哥,还请薛公子勿怪。”
薛六郎忙谦逊的道:“不知者不罪,府里俱是女眷,原本我也该当避嫌,这样挺好。”
萧梦得门口的仆从虽然没个眉高眼低,却也早瞧出来薛六郎不是一般人,纵然不敢擅自做主请他进门,但也没让他在门口大太阳底下晒着,一早请进厢房,置办了茶点,见他着实热,还搬来了冰盆。
属实客客气气、恭恭敬敬。
除了没人做倍,这招待不可谓不周到。
薛六郎当然不会没眼色地挑这个礼。
两人客套一番,到底男女有别,萧梦得并没太过热络。
江六太太见促使二人见面的目的已经达成,便示意薛六郎。
他便以还有事在身,先一步告辞。
***
回内院途中,江六太太问萧梦得:“你觉得六郎如何?”
“薛公子是人中俊杰。”
“若你有意……”
萧梦得打断江六太太良好的自我感觉,很是有点儿无奈的道:“舅母,这事就算了吧。实不相瞒,经过和燕家这一桩婚姻,我对婚事虽不至于避如蛇蝎,可我也真没有多少兴致。我不敢把话说死,将来我一定如何一定不如何,但对我来说,‘日后’都是个很遥远也很虚无缥渺的存在,过多的考虑‘日后’,就是杞人忧天。”
江六太太仍旧不死心:“我也没说就一定要你和六郎如何如何,只不过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可能,你们慢慢相处,以后日子还长着,万一呢?”
没有万一。
看她果然不为所动,江六太太只得问她:“你若是觉得六郎不中意,我……”
再替她寻个更好的。
萧梦得垂下长睫,顿了一顿,再抬眼,眼神里带着坚毅:“舅母,我已经有了身孕。”
江六太太剩下的话立时噎在了喉咙口:“你……”她咳了两声,才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萧梦得很肯定地重申:“我已经有了身孕。”
“……”江六太太结巴了两下,才无力的问:“谁的?”
她是既害怕又惶恐,尽管相信自己的七郎不是个胡来的人,而且他和萧梦得两人从前确实毫无交集,不可能从前就有苟且之事。
就算他赶去燕家,帮她和离,可满打满算,两人相处也才二十来天,再快也没有快到这个程度的。
可她就是怕啊。
萧梦得淡淡的笑笑,道:“舅母这不是明知顾问吗?我才从燕家出来……”她眸光微微望向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梧桐树,道:“我虽少年失了恃怙,但得蒙外家教养,也不敢不守妇道。”
在燕家的时候,她敢拿性命起誓,她的一言一行,都没有对不起“妇道”这两个字。至于后来她和江清寒……那是和离之后的事。
江六太太一想也是,她总不能怀疑江家的“教养”。她问:“所以,这孩子是燕公子的,他可知情?”
萧梦得摇头。
江六太太这会儿看她,便越发的同情了。想来这孩子是和离之后才诊出来的。
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呢。
随即又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夫妻之间哪儿有碗沿不碰勺子的?少时夫妻老来伴,总要互相包容,互相担待才是,哪儿能说和离就和离?说来说去都怪七郎,他几时变成这样莽撞的性子?那是你们夫妻间的事,他倒好心办了坏事。舅母在这里代他向你赔不是,既然如此,不如由你六舅舅出面,再和燕家谈谈?你这样,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夫妻之间有什么,互相忍忍就都过去了……”
不怪江六太太的想法太过偏狭,只怕这样的事问一百个人,得有九十九个人会极力促成萧梦得和燕归春“破镜重圆”。
这世间,从来都是劝和不劝离的。
尤其女人有了孩子,好像就担了天大的责任,哪怕不为自己考虑,也不能不为孩子考虑。
做妻子,做母亲,为了孩子,就没有不能吃的苦,没有不能受的罪,没有咽不下的泪,没有受不起的痛。千难万险,敌不过一句“你要多为孩子考虑”。
萧梦得笑笑,道:“多承舅母好意,可覆水难收,和离是我自己愿意的,既然出了燕家,我就没打算回头。现在这样也挺好,有了身孕,不拘男女,我这一生也算有了倚靠。成不成亲都不打紧,我只管把孩子养好就是我这一生的希望了。”
江六太太也不得不承认,萧梦得这话,很让人有一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之欣慰感喟。
这话其实不太精准,但就是这个意思。
萧梦得嫁过一回人,到底不似从前懵懂、天真,说起话来也开始老气横秋,终于有了点儿“识尽愁滋味”的苍凉。但她这话,这些考量,都是再正确不过的事实。
多少女人闺中满是幻想,被生活的残忍打败之后,最后接受的,不过都是这样惨白的现实。
江六太太长叹一声,伸手攥住萧梦得的手,轻轻拍了又拍:“你这孩子啊……若是日后改了主意,只管来找舅母。”
“多谢舅母。”萧梦得笑得心无旁骛:“舅母不必感念,我真没觉得自己有多苦,现在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我会珍惜眼前、当下,过好自己的日子,不会令亲者痛。”
“……”她想得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萧梦得三言两语便轻轻松松打消了江六太太热衷替她做媒的心。
午后,江六太太带着江二姑娘姐妹几个告辞,又一力相邀,让她回江府居住。萧梦得婉拒:“我初回京城,又才搬的家,还有很多杂事琐事,便不去府上打扰了。”
江六太太自认与她很有默契——她要养胎嘛——江二姑娘等人也只当她不好意思回江家,怕听到难听的言语,俱都一脸同情的望着她。
被她们误解,萧梦得并不以为意,她是真的有事。她如今再不会为了旁人的眼光和评价而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