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上咖啡馆的负责人,对方语气尚算平静,她几乎是卑微地、一遍又一遍地表达着歉意,声音干涩发紧。
负责人只是淡淡地表示这几天有其他事务要处理,赔偿事宜等他有空再约周见星面谈。
“好的,麻烦您了,实在对不起!”周见星几乎是屏着呼吸挂断了电话,道歉轻得像叹息。面谈赔偿?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她就失去了面谈的勇气。
浑浑噩噩的一天终于结束。下班铃一响,周见星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公司,一秒都没有多待。城市的喧嚣、车水马龙,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她只想快点回到那个小小的、能暂时隔绝外界的房间。
推开家门,周见星低着头、公式化地喊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然后就径直穿过客厅,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客厅里,周建军和周淑芬面面相觑,作为亲生父母,他们当然也注意到了她这几天的异常,尤其是今天,周见星回来后身上罕见地笼罩着低气压,比前几天状态更糟。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女儿长大了,想问都不好问出口。
看着回家后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间不出门的周见星,周建军挠挠头,疑惑地看向周淑芬:“闺女这几天是咋了?”
周淑芬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眉头紧锁:“不知道啊,前些日子她还时不时地自个儿偷着乐呢,这几天就像丢了魂,眼神都是飘的。”
“可不是嘛,”周建军仔细回忆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细节,“你看她那工作台,以前多规整?现在都乱成什么样了!干个活儿也是,心不在焉的,不是碰掉这个就是摔了那个,听着那动静我这心都在跟着一颤一颤的。她什么时候这么毛手毛脚过?”
“上次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她支支吾吾不肯说。”周淑芬的担忧更深了,带着一丝自我怀疑,“就算是谈恋爱了,有啥好遮遮掩掩的,咱们平时……是不是管她管得太严了?”
“管得严?”周建军一脸茫然,“咱啥时候管过她谈恋爱了?不是一直催着她找对象吗?巴不得她赶紧带个男朋友回来呢!”他顿了顿,眼神变得严肃起来,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惊疑,“老婆,你说……她该不会是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了吧?干了啥……坏事儿了?”
听见这话,周淑芬心头一跳,不能够啊?星星怎么可能干坏事?!但是联想起周见星近日来异常的情绪低落、心虚的表情和动作,她是越想越害怕,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
“老公,你说这咋办啊?我们要问她吗?”周淑芬紧张起来,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从小懂事、踏实、连大声说话都很少的女儿,能做出什么需要如此遮掩的“坏事”来。
他们家的家庭教育只在原则问题严格,其他方面都很宽松开明。周见星和他们,尤其是和周淑芬这个妈,几乎无话不谈,从没有过这样把自己锁起来、讳莫如深的时候。
这种反常的“鬼祟”,比什么都让父母揪心。
“算了,别逼孩子,等她想说了自然会说的。”看着妻子惊惶失措的样子,周建军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星星也是个大姑娘了,她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再说了,实在不行不还有我们吗?咱们再等等看吧。”他说着安抚性地拍了拍周淑芬的肩膀,试图给她一点宽慰。
他的话不仅是说给妻子的,也是说给自己的。
唉。最好只是女大不中留。
·
门内。
周见星将自己摔进那张小小的单人床,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宽松旧T恤和短裤,四肢摊开,大字型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无法放松。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书桌——那里正静静躺着温令仪送她的那张黑胶唱片,《Autumn Leaves》。
她脑海中自动响起那晚温令仪家客厅流淌的爵士旋律,悠扬而伤感的钢琴声淌过她迷乱的心河。
伴随音乐浮现的,是温令仪那晚在昏暗灯光下柔和却又带着淡淡寂寥的侧脸。
心脏好难受。周见星忍不住抬手抚上胸口,那里沉甸甸的,塞满了无法消化的复杂情绪,像一团湿透的棉花,又冷又重,堵得她喘不过气。
她是如此、如此地渴望着温令仪。
她的心,她的身体,她的每一寸神经,都在渴望温令仪。
可是她不得不将对方推开。
温令仪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单纯地想玩玩而已吗?一个随手可得的、填补空虚的消遣吗?一个不用负责、无需承诺、可以随时丢弃的玩具?
如果……如果温令仪玩够了呢?
如果温令仪厌倦了她的笨拙、她的无趣、她的眼泪,觉得索然无味了,是不是,就会像丢掉一件旧物一样,把她彻底丢开?
想到这里周见星更难过了,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如果温令仪不再对她感兴趣了、不再需要她了,那她该怎么办?以她的性格,只会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偷偷哭,哭到天昏地暗。
哭完呢?哭完又怎么办呢?哭又解决不了问题,她还是喜欢温令仪怎么办?还是像现在这样无时无刻地想着温令仪怎么办?
她的生活、她的工作,都会被温令仪搅得天翻地覆。
周见星甚至都无法去追求对方,也无法在对方那里拥有一个名分。因为温令仪已经结婚了,那颗硕大的钻戒闪烁的耀眼光芒,轻易就能割裂她所有不该有的幻想,提醒着她那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
之所以会找她,就像温令仪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因为丈夫在国外,“空虚寂寞冷”而已,周见星就只是她用来填补寂寞的消遣,恰好出现、还算顺眼。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别人。周见星没出息地又哭了,她感觉到冰冷的眼泪滑过太阳穴,渗进她的头发。
温令仪也会用那样暧昧的眼神、那样亲昵的语气、那样充满诱惑的触碰去对待另一个“别人”。
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眶中滚落,她哭得心脏都开始痛,物理意义地开始痛。
如果是别的、单身的人,周见星还能鼓起勇气试着去靠近、争取。
但那个人是温令仪。
温令仪不行,温令仪结婚了。她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不想成为小三,爸妈把她教育得太好,她的道德感时刻审判着她,此刻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
而且,温令仪真的喜欢女人吗?就算温令仪那些挑逗、那些暗示是真的,就代表她喜欢女人吗?或者,仅仅是因为她看起来不太一样?
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太高了?工种也像男人的工种?是不是她看起来不像一个甜美可爱、小鸟依人类型的女人,所以被温令仪当成了……某种可以替代男人的、模糊性别的存在?
这个想法让周见星感到一阵细微的、生理性的不适,有点恶心。
可是……对象是温令仪的话,周见星悲哀地发现,她甚至不介意对方怎么看待她——把她当男人也好,当工具也罢。她只是怕……怕自己会让温令仪失望。
因为真实的她,只是个爱哭鬼,传说中的“泪失禁体质”,脆弱得不堪一击。
温令仪会找她,会不会正是因为她是女人?跟女人做了也无所谓,反正不会怀孕。温令仪是不是抱着这样冷酷又现实的想法?
就算跟女人做了,也不算出轨,只是一种排遣寂寞的、安全无害的“游戏”。温令仪是不是这样想的?
周见星越想越痛苦,像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漩涡,被混乱的思绪和尖锐的自我剖析撕扯着。她再也无法平躺,侧过身子蜷缩起来,像是一个初生的、寻求庇护的婴儿一般,贴着脸颊的一侧,枕头完全被打湿,带来一片冰凉的黏腻感。
她想起在蓝色大眼睛软件上瞥见的一个热门话题标签。
#爱上直女。
而她不仅爱上了直女,还爱上了一个已婚的直女。她对温令仪的感情当然是爱,不是她自欺欺人的所谓欣赏、依赖或简单的悸动。
是那种会让她失控、让她心痛、让她卑微到尘埃里的——爱。
不是爱情,她怎么会仅仅因为想到和温令仪……做那种事,身体里的神经就像通了电一样,不受控制地兴奋起来?光是这个念头本身,就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和随之而来的、更汹涌的渴望。
周见星拿出手机,点进手机相册,下滑进入私密相册。
都是她从温令仪那个充斥着商业资讯、艺术品拍卖和高端酒会的朋友圈里,被她像寻宝一样,一张张下载下来,再小心翼翼地裁剪、放大,画幅中只剩下温令仪的工作照片。
“温令仪……”周见星难耐地咬住唇呢喃出声,她闭上了眼睛,任由温令仪的脸和她脑海中那些教学影片重叠,那些**的肢体纠缠、迷离的眼神交错、令人面红耳赤的动作细节,不受控制地与她想象中的温令仪重合。
就在这时,叮咚——一声清脆的微信提示音响起,霎时吓得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期待感油然而生,是她终于……联系自己了?
她用力摇了摇自己充满不堪念头的脑袋,深呼吸一口气,颤抖着拿起了手机。
屏幕亮起,不是温令仪,是楚蔚。
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可耻的兴奋。周见星盯着屏幕,眼神有些发直,过了好几秒,才看清楚蔚发来的内容。
楚山栖蔚:「星星,你上周六不是让我帮你留意有没有玉簪和鼠尾草吗?今天到了一批花,你要的都有,品相特别好,还有香雪球和丛生福禄考,我觉得也挺适合你的需求的。」
楚山栖蔚:「哦,对了!落新妇也有哦。你明天到我店里去一趟,最近店里忙走不开,不然我就亲自给你送一趟了。你明天啥时候有空到我店里来取一下?」
周见星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想起来上周六离开澜月湾后,自己巴巴地找了楚蔚,拜托对方帮她找一些适合装点温令仪花园的花。
可是如今,花找到了,她还要再去帮温令仪打理花园吗?
她不敢想她如果真的去了,事情会发展到哪一步。
她要放任自己继续错下去吗?
不放任……又真的能彻底斩断吗?
这个事情她好像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可是手机那头的楚蔚还在等她的回复。
星星:「好的蔚姐,我明天下班后过来一趟。谢谢你啦,爱你!(*^_^*)」
末尾还习惯性地加上了那个努力显得轻松愉快的笑脸表情。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周见星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将手机扔到床的另一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房门被轻轻叩响。
“星星?吃饭了。”门外传来了母亲周淑芬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和关切的声音。
算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谢谢支持的读者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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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心沼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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