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沉甸甸地压下来,灰暗的云层低垂,仿佛吸饱了水分的巨大棉絮。
温令仪站在总监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打在冰凉的玻璃上,不成曲调,在预演暴雨落下的前奏。
视野里,城市的天际线被酝酿中的风暴涂抹得模糊不清,又一场急雨即将倾盆而下。
周见星那个小傻子,最近已经两次淋成落汤鸡回来了。今天出门更是匆忙,连那把常用的伞都孤零零地留在玄关的伞架上。
温令仪的视线落在办公桌上摊开的最新一版主题策展方案上——王明轩希望趁“欲·界”成功的东风,邀请林锐再办新展。
这意味着她很快要出差,去S市林锐的新工作室进行为期三天的前期考察。
想到“出差”两个字,心口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细线轻轻扯了一下。她竟有些不习惯。
她习惯了下班归家,厨房里飘着饭菜香气,和周见星一起备菜、用餐、收拾碗碟;习惯了饭后在影音室共享一部电影或几张唱片,慵懒地消磨夜晚;习惯了浴室里并排摆放的牙杯牙刷,衣柜混挂着的睡衣常服,还有那张大床上每晚必然上演的亲密纠缠……
习惯像空气一样悄然渗透,此刻才惊觉它的存在。想到要有几天看不到那个身影,心底某个角落竟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空荡感,像搬空了家具的房间,心跳的回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
豆大的雨点终于砸落,急促地敲打着玻璃窗,很快连成一片密集的哗哗声。
下班时间一到,温令仪拿起车钥匙,撑开伞,径直走向地下车库。
车辆穿过被雨水冲刷得反光的街道,停在周见星公司对面的一个相对隐蔽的树荫下。
隔着被雨水模糊的车窗和迷蒙的雨幕,温令仪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办公楼门口台阶上的周见星。她似乎刚下班,正和陆续走出来的同事们点头道别。
温令仪的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上那把干燥的备用伞上,指尖蜷缩了一下。她应该下车,穿过马路,撑伞护送周见星上车吗?
念头刚起,就被现实的重力压了下去。正是下班高峰,不断有人从“迅达维修”的门口涌出。
而她,温令仪,依旧是那个顶着“有夫之妇”名头的温总监。以什么身份去接周见星?
朋友?她们的生活圈层泾渭分明。工作伙伴?什么工作需要雇主亲自到维修公司门口接一个普通维修工下班?任何合理的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暴露的风险像冰冷的雨丝,同样无孔不入。
她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没什么表情的脸,指尖敲下简短的几个字:
「我到了。」
·
台阶上的周见星,正踌躇着是冒雨冲到路边打车还是再等等雨势稍歇,手机震动让她低头查看。
随即,她抬起头,视线穿透厚重的雨帘,精准地捕捉到了绿化带边缘那抹熟悉的白色车影。
几乎没有犹豫,她拉高外套的领子,一头扎进了滂沱的雨幕里。长腿迈开,步伐又快又稳,雨水只在她的发顶和肩头短暂地留下了深色的湿痕。
几步跨过马路,她拉开车门,带着一身清凉湿润的水汽坐了进来。
“呼……”周见星轻喘了口气,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温令仪没说话,从置物格里抽出几张纸巾,抬手,动作自然地替她擦拭着发梢和胸前被零星雨水洇湿的地方。
纸巾柔软的纤维吸走微凉的水渍。温令仪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依旧是惯常的温柔:“你怎么出门连伞都能忘?毛毛躁躁的。”
责备被品出宠溺味道,周见星的脸颊微微泛红,没好意思解释。昨晚温令仪折腾得太晚,起床后忙着浇花、吃早餐,时间像指缝里的沙,一下子就溜走了,走的时候匆匆忙忙。
她侧过身,凑近温令仪,忍不住在对方唇角印下一个带着雨汽的、微凉的吻:“温姐姐,谢谢你来接我。”声音里带着心疼,“下次……别特意来接我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省得你绕路。”
“外来车辆没登记进不了小区。”温令仪淡淡地陈述事实,目光却锁在周见星近在咫尺的脸上。
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连眼睛都蒸腾着雾气。
她伸手,攥住周见星胸前微湿的布料,将她整个人拉得更近。温令仪闭上眼,加深了那个吻。
唇齿间的气息变得灼热缠绵,车外的雨声被车窗隔绝开来。直到周见星气息不稳地轻轻推拒她,温令仪才松开手,发动了车子。
·
超市的灯光温暖明亮,驱散了雨天的阴郁。
两人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间,挑选晚餐的食材。
买完菜回到澜月湾,温令仪自然地跟进厨房帮忙。
所谓的帮忙,不过是站在水槽边,笨拙地冲洗着绿叶菜,或慢条斯理地剥着蒜瓣。动作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疏离感,与厨房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周见星在料理台前忙碌着,目光偶尔扫过那冰冷的烧结石台面,心头便掠过无法忽略的别扭感。
自那天之后,她总觉得这地方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印记。她无法确定温令仪当时是一时兴起的情趣,还是某种恶趣味的掌控游戏,但那种暴露在明亮灯光下、倚靠着坚硬冰冷表面的紧张感,她并不喜欢。
餐桌上,应季的清炒时蔬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温令仪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周见星坐在对面,双手无意识地交叠放在桌沿,眼神亮晶晶地、毫不掩饰地期待望着她,像等待老师评价作业的学生。
“好吃。”温令仪咽下食物,给出简洁的肯定。果然,话音落下,周见星的眼睛瞬间弯成月牙,眸底的光彩几乎要满溢出来。
看着这纯粹满足的笑容,温令仪心底却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
这感觉突如其来,像一片阴影悄然覆盖上来。
她想起每天周见星洗完澡后,总会顺手把她换下的贴身衣物搓洗干净,晾在浴室。这种细致入微的照顾,自然而然地渗透进她的生活。
难道……周见星潜意识里,是在扮演某种“贤妻良母”的角色?
那么,如果有一天她们分开,她是不是也会这样细致照顾别人?给别人做饭,给别人手洗内衣?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温令仪的心底,带来一阵尖锐的不适。
“你做饭这么好吃,”温令仪声音响起,语调听起来没什么起伏,却隐隐透着心底泛起的酸涩,“还很会照顾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周见星脸上,带着试探:“周师傅,不会是想做个贤妻良母吧?”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压得她的心喘不过气。
·
贤妻良母?周见星微微蹙起眉头,认真思考起来。
这个词汇对她而言有些陌生。从小到大,她似乎从未憧憬过这样的角色。
婚纱很美,她也曾在橱窗外驻足,想象过自己穿上它们的样子,但奇怪的是,那画面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新郎的身影。
或许她喜欢的只是那件华美的裙子本身?
周见星当然也喜欢漂亮的裙子,只是维修工的身份和随性的性格,让她更习惯宽松舒适的衣裤。穿裙子总觉得束手束脚,不能大步流星,不能随意蹲下检查设备,不符合她骨子里那份散漫的自由。
童年记忆里,院子里的小伙伴热衷玩过家家,扮演王子公主、丈夫妻子。她对此总是兴致缺缺,宁愿溜去水产店,捡回老板丢弃的死鱼,用家里的小刀仔细地拆解。
小孩子不懂什么叫残忍,她沉迷解剖小龙虾、观察毛毛虫的内部结构、研究蜻蜓翅膀的脉络。
比起浪漫虚幻的故事,她更着迷于探究事物的本质,拆解、分析、理解其运行的原理。那些冰冷或微小的生命体,在她眼中是精密的仪器,藏着世界的秘密。
只是温令仪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她?周见星有些困惑。
“我只是喜欢做饭。”她坦诚回答,目光清澈地看着温令仪,“更喜欢……给喜欢的人做饭。”平时在家,周淑芬总舍不得让她下厨,她做饭的时候不多,也就父母忙、朋友聚会的时候会露两手。
但如果是温令仪的话,她心甘情愿给她每天做饭。
这句难得的“甜言蜜语”,非但没抚平温令仪的烦躁,反而让心底那片空落落的感觉更明显了。一股莫名的空虚感攫住了她。
温令仪又夹了几筷子菜,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我岂不是就吃不上你做的饭了?那怎么办?”话语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和不稳。
话一出口,温令仪自己先僵住了。像是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惊醒,立刻意识到这话已经越过了那条她自己设立的界限,暴露了某种不该有的软弱和依恋。
她迅速垂下眼睑,用轻松随意的语气补充道:“开玩笑的,别当真。”试图用轻描淡写抹去刚才的失态。
周见星张了张嘴,看着温令仪刻意回避的眼神,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微妙的沉默,只剩下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声。
·
饭后,温令仪在书房里拿起一本书,试图让自己沉入文字。
周见星饶有兴致地坐在角落,摆弄着那台颇有年头的古董打字机。她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按键缝隙的灰尘,尝试按动几个字母。
老旧的机械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咔嗒”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温令仪的目光落在书页上,铅字却仿佛失去了意义,无法连贯成句。她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被角落的声响牵引过去。
眼角余光,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遍遍描摹周见星专注的侧影,微低着头,颈骨凸起,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试探,灯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每当周见星似乎要抬起头或转过来时,温令仪的目光又会像受惊的飞鸟,迅速无声地落回书页,仿佛从未离开。
只有她自己知道,书页上的文字,在她眼前模糊成了一片无意义的符号。
温01真的也很在意啊,难道真的没有人能懂吗[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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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小雨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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