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潮的余韵尚未在空气中完全消散,像层无形而黏稠的薄纱,包裹着卧室里相拥的两人。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筛过,只余下稀薄的光晕,透过未完全拉拢的薄纱窗帘,吝啬洒落进来,勉强勾勒出温令仪侧卧的轮廓。
她的呼吸已趋平缓,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周见星一缕汗湿的发丝,轻轻拨开,露出对方光洁饱满的额头。
空气中弥漫着**褪去后的慵懒气息,混合着沐浴露淡香和彼此身上独特的暖意。
“明天要出差,”温令仪声音带着情事过后特有的低哑,像被砂纸磨过,热气沉甸甸落在周见星耳畔,“去三天。”
“啊?”周见星的心被那声音轻轻撞了一下,瞬间从快乐的余韵中惊醒。
“宝贝别太想我。”她说着吻吮周见星饱满的耳垂。
“痒。”周见星往后缩了一下,扭头看向温令仪。
这个时候的温令仪是最温柔的,说话的声音也会变得又轻又软,温软的唇瓣会一遍遍,带着怜惜安抚的力度,轻柔印在周见星的额头、圆钝的鼻尖、微热的脸颊。
眼神也会变得特别柔和,不是那种刻意舒展眼部肌肉表现出来的柔和,而是心里的冰化成了温润的水,足以托起沉溺其中的人,自然而然地透露出的温柔。
看着那样的眼睛,周见星的心像被柔软的云絮包裹,轻盈地漂浮起来。
这种时候,周见星会发自内心地觉得,温令仪也是喜欢她的。
温令仪的桃花眼在情事过后眼周会微微泛红,近乎透明的嫣红从雪白的皮肤肌理下透出来,只有薄薄的一层,像一滴胭脂在水中晕开,情潮后的旖旎。
因为这片暖色,天生上扬的眼尾线条也显得平和。
月光映衬下,温令仪的脸部泛起珍珠母贝一样莹润的光泽,美得如同从沉寂的古希腊神话画卷中走出来的女神。
神性的静谧之下,还有因天地不仁低垂眉眼的怜悯。
神也会亲吻她。周见星甘愿做最虔诚的信徒。
神会垂怜,会亲吻她的信徒。
信徒最深的恐惧,便是神祇的转身离去。
“你一个人吗?”周见星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翼翼触摸温令仪微红的眼皮,细腻的触感仿佛是在摸一块凝固的油脂。
细微的痒意让温令仪下意识地握住了她作乱的手指,将其从眼睑上移开。她清晰读懂周见星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不舍,心尖像是被某种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陌生的酸软。
她低头,微凉的唇在那不安分的指尖印下安抚性的轻吻。
“不是,”她声音依旧低哑,带着几分解释的意味,“我的助理和我一起。行程已经定下了。”
空调发出低沉的呜咽,更衬得室内短暂的沉默。
“是男人还是女人?”周见星继续追问,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投向温令仪微垂的眼皮。
窗纱被风吹得轻轻拂动,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温令仪松开了周见星的手指,指尖的温度骤然离去,带起微凉的空气。
为什么对方总喜欢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触碰她们中间的边界?
手松开的同时,眼神也冷了下去,眼中的温柔迅速褪去,退潮般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礁石。
卧室里刚刚还氤氲的温情,消散得一干二净。
周见星却不依不饶抓着温令仪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沿着身体起伏的曲线,一路往下。直到再次在门口停住,而主人已经打开了门,热烈地邀请她进去做客。
是无声邀请,是信徒怀着最大的决心,向她的神祇做自我献祭。
“做什么?”温令仪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些,清晰地掺进了羞恼和被冒犯的意味。
她猛地用力,将自己的手从灼热中抽回,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动作带起一阵凉风,拂过两人之间骤然拉开的距离。
“我想让你多喜欢我一点。”周见星的眼睛没有半点**的颜色,声音也异常平静。
如果说温令仪的眼睛是不见底的深潭,那周见星的眼睛就是一眼可以望穿的清浅池塘,情绪容易毫无遮掩地浮在水面,一览无余,让人想忽略都难。
周见星浅薄的透明,是由于从小到大都被父母、朋友保护得太好,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她没有被人伤害过。
所以,自然也不懂隐藏、不会设防。
迄今为止,温令仪便是她平静人生中掀起的最大风浪,在心池里搅动无法平息的阵阵波澜,也是她循规蹈矩的生命里最彻底、最叛逆的“出格”。
而那些波澜,都会在池塘表面泛起一圈圈的、不安的涟漪。
此刻,周见星的涟漪漾开,波纹的频率被温令仪解读为不安。
所以,在周见星简单直接的理解里,维系温令仪这份“喜欢”的根基,仅仅是她这具身体?需要通过一次次身体的交付,才能强化那份摇摇欲坠的“喜欢”?
温令仪心底掠过近乎荒谬的认同——最初,不正是如此吗?一场填补空虚的游戏,而已。
突然间,温令仪突然产生一种类似“阳痿”的倦怠感,又或者说之前的缠绵已经耗尽她的激情,让她进入了异常清醒的“贤者时间”。
在这片冷静的废墟上,她开始无法回避地审视这段关系里性与爱那模糊不清、纠缠不清的界限。
发展到现在,什么是真心?而什么又是假意?她刻意想忽略的那些感受,周见星却通过一次次的越界来提醒她记起。
所以,周见星也许确是个傻得冒泡的人,但她的卑微和顺从、坦率和直白,或者说,毫无技巧、全凭本能的“讨好”,对温令仪来说,却比任何精心设计的恋爱策略都更有效。
因为,周见星的讨好,总是能让温令仪心里像是被石头硌了一下,最柔软的心头肉部分被坚硬的棱角划伤,带来刺痛和酸胀。
于是,在周见星懵懂无知的一步步紧逼下,温令仪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后退,纵容地让对方不断逼近边界。
“别多想了,女人。”温令仪的手掌重新覆上周见星的肌肤,只是停留在对方的腰侧,用轻柔的力道画圈安抚,“单纯的同事关系,对方有男朋友。”
她再次后退,只想平息周见星的不安。
空调的嗡鸣声停下,室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周见星笑开,眉眼弯弯,像饱满的豌豆荚。
她的手臂是两段被拉长的黄昏,拥抱时能隔绝整个夜晚的孤独。
毛茸茸的头埋进温令仪怀中,一条腿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大腿上,像是一个夹子一样将她夹住了。
温令仪被牢牢锁定在周见星的怀抱和体温中。
死小孩,腿沉死了。
温令仪在心底无声地抱怨了一句,身体却诚实地选择了接纳。
她没有推开周见星,反而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彼此依偎得更为契合。
窗外,云层似乎散开了一些,月光稍微明亮了一点,床单上投下两人交叠的身影。
·
半夜,周见星又醒了一次。
她梦见温令仪在亲吻一个没有脸的人,甚至无法指向明确的性别。可能是要跟温令仪一起出差的同事,也可能是别人。
温令仪已经熟睡,睡颜在半夜略显清寒的沉沉月色中,映出近乎透明的、易碎的苍白,褪去所有清醒时从心底流露的锋芒、疏离,呈现出毫无防备的宁静。
像一尊白底青花的古瓷器,被时光沉淀出独特的、带着寂寥感的韵味。这尊瓷器像是深知自身的易碎,早已习惯了将自己隔绝在无形的玻璃展柜之中,拒绝任何可能带来伤害的触碰。
如果真有跌落破碎的那一天……那周见星永远会在温令仪落地前一刻,稳稳地、用尽全力地托住对方。
空调不知何时起彻底停止了低沉的嗡鸣。黎明前的寒意是最具渗透性的,无声无息地从窗缝、从墙壁渗透进来,夜凉似水,沁入骨髓。
周见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近乎挪动般从温令仪的怀抱里抽出自己的身体,生怕惊醒对方。
她摸索着,将滑落到两人腰际的薄被轻轻拉起,仔细地、严严实实地覆盖在温令仪裸露的腰腹和肩头,将易受寒凉侵袭的部位妥帖地包裹起来。
她看起来或许有些傻气,心思却并非混沌一片。温令仪无处不在的、刻意的边界感,若即若离的疏离,像一把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周见星的头顶。
即使温令仪会亲昵地唤她“宝贝”,会在情动时喃喃说着“喜欢”,那些甜蜜的话语如同糖衣,暂时包裹着苦涩的内核。
然而,真正的喜欢,怎会需要如此泾渭分明、不容逾越的界限?
让周见星时刻都感觉自己会被三振出局。而什么是她可以触碰的、什么是不可以触碰的,她仍然需要依靠自己摸索。
温令仪为什么会选择她?很早就透露过原因,空虚、寂寞、冷。
填补这些东西,并不需要一个特定的、独一无二的人。对于某些底线足够低的人来说,随便是谁都可以。
喜欢周见星?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是喜欢她年轻的身体?是喜欢她尚可的外貌?还是喜欢她自我矮化带来的情绪价值?
这些特质,在偌大的世界里,都并非独一无二,随时可以被取代。
那周见星,要怎么成为温令仪的宇宙中,那颗独一无二的星星呢?
她重新躺下,侧身面对着温令仪,在极近的距离下凝视着那张在月光下沉静的睡颜。
强烈冲动涌上心头。想狠狠地吻上温令仪的唇,想用最激烈的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想在温令仪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掀起她心里正经历的惊涛骇浪。
但是她死死忍住了。
明明她们就躺在一张床上,身体曾到达过负距离,但是温令仪的心,隔着浩瀚星海,周见星始终遥不可及。
温令仪曾经问过她:“如果我离开你,你该怎么办呢?”
周见星没有想过,或者说,她根本不允许自己去深想那个问题。
否则,她就连享受当下的能力,都会失去。
只有当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才不会那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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