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蔚盯着手机屏幕上与周见星的聊天界面,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犹豫了许久。
她反复思忖,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把温令仪来找过她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周见星。
她怕。怕贸然提起,会猛地撬开周见星好不容易才勉强封存起来的伤心匣子,让里面那些痛苦的、狼狈的回忆再次汹涌而出。
周见星这几个月是怎么一点点熬过来的,她都看在眼里。
刚刚才见了点起色,她实在不忍心再去冒险。
而且,具体要怎么说呢?是应该带着个人情绪,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好让周见星彻底死心?
还是应该尽可能客观转述,包括对方最后那句苍白的“我是认真的”。
万一周见星心软了呢?万一她因为对方一点点悔意和挽回的姿态就又动摇了呢?
楚蔚不敢赌。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决定试探一下。
点开输入框,斟酌着打字。
楚山栖蔚:「星星,在忙吗?姐姐问你一个问题哈」
对方回复得很快,似乎正在看手机。
星星:「不忙,刚收工。蔚姐你问。」
楚山栖蔚:「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如果你前任,嗯,就是那个谁,突然回头找你复合,你会答应吗?」
消息发出去后,聊天界面顶端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但那几个字跳动了片刻,又沉寂下去。
一段不算短的沉默后,周见星的回复终于一条接一条地跳了出来。
星星:「她不会找我复合的」
星星:「我也不会答应」
星星:「我这辈子都不会跟她复合的」
好了。楚蔚看着这三行字,尤其是最后那句,心里一块石头总算稍稍落地。
看来这次,周见星没那么容易再被哄骗,没那么容易上当了。
她松了口气,回复了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结束了这个话题。
·
黄海富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和普洱茶混合的味道。
他戴着老花镜,翻看着手里的一叠工作记录表,不时满意地点点头。
“小周啊,”他抬起头,看向规规矩矩站在办公桌前的周见星,脸上是藏不住的赞赏,“你最近这几个月的工作,我都仔细看过了。客户评价很高,返修率极低,同事间口碑也很好。”
“踏实,肯钻研,不错,非常不错。”
周见星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双手不自觉背在身后搓了搓后腰:“应该的,老板。”
“公司呢,一直很重视技术人才的培养。”黄海富放下记录表,双手交叠放在微凸的肚子上,“研究决定,今年进修有你的名额,到时候会送你们这批优秀员工去B市参加进一步的专业培训。”
B市?进修?周见星惊讶地抬起了头,眼睛微微睁大。
她完全没料到这种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她觉得自己就只是埋头老老实实干活儿,修好每一台机器,赚一份辛苦钱而已,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还算得上“优秀员工”。
可是……要去远在北方的B市啊。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周见星心里就下意识地打起了退堂鼓。
那么远,人生地不熟。
她觉得现在这样其实就挺好的,虽然失去了澜月湾那片经营了大半年的稳定客源。
那里曾是她收入最高、也去得最勤的区域。
但她也并没闲着,最近一直在努力开发其他新小区的客户,口碑慢慢做起来了。
甚至最近,还和C市两家规模不小的公司签订了长期的设备维护合作协议。
她没什么惊天动地的野心,就觉得眼下这样挺好的。
离家近,推开门就能吃到妈妈做的饭。
朋友们都在身边,随时可以约出来喝酒吐槽。
收入虽然不算顶尖,但也稳步增长,足够她过得滋润自在。
除了……除了C市有温令仪。
如果抛开这一点,C市的生活近乎完美。
“老板,”周见星下意识伸手蹭了蹭工装裤腿,试图擦掉指尖那不存在的灰尘,“这个学习……要去多久啊?”
“半年。”黄海富看着周见星脸上的退缩和畏难,颇有点恨铁不成钢。
这丫头技术是没得说,就是这胆子太小,缺乏点闯劲。
“你说你,天天就在C市这熟悉的一亩三分地里蹲着,能有什么大出息?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这次进修是个难得的机会,能学到最前沿、最新鲜的技术,还能认识很多行业里的高手。”
“明年我还计划在D市开一家分公司,你好好学,回来就是技术骨干,到时候调你过去当个技术总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不愧是当老板的人,画饼的功夫信手拈来。
当技术总?周见星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顶多算个手巧肯钻的技术型人才,跟管理、带团队那些事完全不搭边儿。
不过……去D市?D市没有温令仪。
这,似乎很好。
“半年……这也太久了吧,”周见星的指尖在裤腿上画着圈,小声嘀咕,“老板,您不会是看我不顺眼,想找个借口把我流放出去吧?”
她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半年。整整六个月。
周见星从小到大都没怎么长时间离开过家,连大学都是读的家门口的本地大学,方便回家。
一想到要离开父母、离开熟悉的朋友圈,独自一人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北方城市生活半年……
对周见星这种骨子里极度恋家、依赖熟悉环境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
“嘿!这孩子!”黄海富装模作样拿起桌上那本厚厚的维修指南,轻轻拍了拍他那张红木书桌,发出沉闷的响声,“公司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去!这是公费学习!带薪的!”
“你个女孩子家,更要趁年轻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咱们公司以前从没招过女维修工,你是第一个,开了这个先河,那你更得争气,给咱们所有学技术的女同胞争口气!”
好家伙,周见星心里暗暗咋舌。
她这才刚流露出一点点不想去的苗头,黄海富就直接把高度上升到了“为女性争光”的层面了?
不过,这样的话术虽然老套,但确实听得人有些热血沸腾,仿佛肩头突然压上了某种光荣使命。
周见星攥紧拳头,一股豪情冲上心头,几乎想立刻点头应下。
然而,那股豪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想到真的要离家半年,周见星心里那股熟悉的怯意又涌了上来。
她觉得这么大的事儿,无论如何也得回去跟父母、还有楚蔚她们商量一下再说。
“老板,”周见星脸上堆起略显谄媚的笑容,语气放软,“您看,能不能先让我回去考虑考虑?再跟我爸妈商量一下?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跑那么远那么久,总得让他们放心才行。”
“啧,爹宝女!妈宝女!”黄海富摇头、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虽然他年纪一大把了,但上网冲浪的速度一点不比年轻人慢,开口就是精准的网络流行语。
“行吧,反正距离报到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你好好考虑清楚。”黄海富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小周,这样的公费学习机会真的不多,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公司是真的很看重你,希望你将来能挑大梁的。”
周见星可是迅达维修的技术标杆,黄海富还指望着拿周见星打广告呢,现在的公司都要有营销。
一个长相甜美、技术可靠的女维修工,简直就是活的广告牌。
·
周见星点点头,心里乱糟糟的,准备退出办公室。
“哎,小周,等一下。”黄海富突然又把她叫住。
周见星转身:“老板还有事?”
黄海富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脸上露出略带八卦的关切神情:“那个……你之前那什么,失恋的事儿,现在好了吗?”
人年纪一大,似乎就格外关心年轻人的感情生活,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牵个线、搭个桥,过一把当月老的瘾。
他心里还惦记着自家一个亲戚的孩子,条件在他看来是相当不错,一直给周见星留着呢。
失恋?好了吗?周见星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
失恋又不是一场感冒发烧,怎么能用“好了吗”这样轻飘飘的词来形容呢?
但转念一想,失恋带来的种种症状,好像确实和一场重感冒非常相似。
起初只是喉咙发紧,她以为多喝热水就能压下去。后来开始鼻塞,呼吸时像隔着层毛玻璃,氧气进不来,回忆出不去。
哦。原来鼻塞是由于过度哭泣导致的呼吸性碱中毒,并在冬季来临后逐渐加重,明明雨季的潮湿都还留在心底。
最难受的是夜里。身体会因为情绪起伏而莫名发烫,头脑却清醒得可怕,睡意全无。
她试过数羊,可是数到第一千只的时候,惊恐发现每一只绵羊温顺的卷毛下,都顶着一张温令仪的脸。
嗯,应该是山羊才对,邪恶的山羊。
回忆里那点稀薄的甜,就像是已经过了期、失了效的药,吃下去,症状不会缓解,反而会加重,让她病上加病,痊愈遥遥无期。
白天,她会努力伪装出已经痊愈的样子。
在同事面前故意打几个喷嚏,再抱怨一句“最近流感真是太厉害了”。
没人看出她微微红肿的眼眶并非病毒所致——失恋的许多症状和感冒实在太像了,都会流泪,都会虚弱,都需要时间。
但感冒会好。某天清晨醒来,突然发现能闻到咖啡香了。
而失恋……
失恋是场慢性鼻炎。你以为早已康复,却在某个换季的午后,被一阵熟悉的气味击中,再次呼吸困难。
周见星现在就对某些特定气味产生了严重的PTSD。
那些富豪家庭的室内香氛,总和温令仪家里那款相似,常常让她在踏进客户家门的瞬间,就只想落荒而逃。
烦死了,这些人难道都是统一订购的同款香薰吗?
穿过拥挤的人潮,有时在地铁、有时在客户公司,周见星总是能闻到那股和温令仪相似的味道,香水味。
那是一种矛盾的调香,前调是馥郁甜腻的花果香,表面上热情诱人,后调却变得清冷疏离,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凛冽。
只有在这种时候,周见星会希望自己真的患有严重的鼻炎,嗅觉失灵。
这样,她就闻不到那些勾动回忆的气息,也不会再不可控制地想起那个决绝离开的人。
·
所以,她的失恋,好了吗?
“快好了,”周见星回头对黄海富甜甜微笑,“谢谢老板关心。”
快好了。那就是还没好的意思。
伤口看似结痂,内里或许仍在缓慢渗血。
“好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黄海富看着周见星消瘦了一圈的身体,宁愿相信她是工作原因导致的,“感情不是长久的,用心经营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周见星在心里默默重复。感情不是长久的。
而那些深入骨髓的伤痛,也总有一天,会被无声流淌的时间,慢慢地、一点点地抹平吧。
她只能这样相信着。
[菜狗][菜狗][菜狗][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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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症状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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