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周历目光后，宋语第一反应是怔愣。
他的目光实在太过炙热，又好像藏着无尽的缱眷温柔。
宋语愣了短暂的一秒后就躲开了。
一直到回到宿舍后，宋语都没缓过来。
他随手从书桌上抽了一本书，强迫自己看进去。
今晚周历没有找他问题目，他早早就上床躺下，打开那盏太阳形状的小夜灯。
这盏小夜灯只比他手掌大一些，光却很足，能够照亮大半个宿舍。
宋语平躺着，抬起手臂张开手，看见暖黄的灯光落在自己掌心。
同样的夜晚，不同的宿舍里，周历坐在一片漆黑之中，盘腿坐在床上，靠着身后的墙，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握着的手机上显示他正在播放录音。
他们一起练过这首曲子上百遍，他的手机里面也存了上百个录音。
他从第一个开始听，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一直到最后一个。
明明他现在没喝醉，却像个固执的小孩，一个一个点开，听完，再到下一个，点开，听完。
有些录音里，周历弹错了音说“不好意思”，宋语就会很耐心地说，“没事，重来就好”。
周历突然想起江逾白说的那句——
“因为他很好，所以我喜欢他也不奇怪吧。”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二月一日，零点二十八分。
他随意打开朋友圈，看到大家都在发“十二月对我好一点”之类的文案。
原来今年的最后一个月已然到临，很快就要迈入新的一年。
周历自己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理，伸出手长按手机右上角，打字发表了一条朋友圈。
【十二月快乐。】
-
期中考试很快到来。
附中的期中考试时间对标高考，考三天，不同的选科有不同的时间。全文学生在第三天的15：45结束，而学生物的学生将在18:15分结束。
考完第一科语文的时候，刚收完卷班上人就开始哀嚎。
“这什么阅读啊，根本看不懂。”
“就是啊，这也太抽象了，我根本不知道他要表达的是什么。”
“是啊，这个作者也没听过。”
宋语佯装镇定地走回座位，就听陈朝转身跟周历愤恨道：“靠，这什么言什么作者，啥意思啊，我一点也看不懂，知道我在考的时候有多煎熬吗！”
周历很敷衍地应声：“是啊，这作者根本不是人。别纠结了，快复习下一科。”
宋语搓搓鼻子，拿出数学错题本开始看。
这次期中考是市里统考，题目比附中自己月考出题简单一点，除了语文第二篇阅读令人崩溃外，其他科目都中规中矩。
附中喜欢把考试安排在周末前，一是给学生放松，二是让学生先自行复盘，这样老师评讲的时候效率也会提高。
跟月考一样，桌椅都还没移回去，班群里各科老师就发来了各科答案。
班上又是一片哀嚎。
“谁敢点开看。”
“反正我不敢。”
“我要给自己放半天假，明天再看。”
“同意同意，我手都要写断了。”
“我靠，我语文第二篇阅读选择题一个没对……”陈朝忽然开口，“作者我恨死你了啊啊啊啊啊。”
陈朝同桌小眼镜安慰他：“没事，我也都没对，还改错了。”
陈朝心灵收到了一丝丝安慰，他转身问周历：“历哥，你呢。”
周历倒是很淡定，“对了一个。”
“唉，行吧。”陈朝说，“对了一个也比我强。”
一直到晚上，他们班学生群里还一直在讨论语文阅读。
【我去搜了一下，这个作者好像不是什么知名作家。】
【啊？】
【这篇也只是从一本杂志里选的，除了能搜到他写的几篇文章以外，什么信息都搜不到。】
【真的假的，这么神秘。】
【是啊，不过我搜了一下，他好像有微博，而且ip就在成鸣。】
【我靠，还是老乡啊。】
宋语扫了一眼，长叹出一口气。
周历倒是越想越觉得这个作者名字熟悉，看到班群信息，他立马点开浏览器搜索了这位作者的名字。
这位作者名叫言芜，列出的文章不多，都是几年前投稿给一家知名杂志的。
跟班群说的一样，他的信息页只有性别男，其他任何信息都没有。周历原本还觉得没意思，直到他在搜索页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文名。
原本还以为是不是重名，直到去搜索这篇文章原文时，周历才敢确定，就是他几年前看过的那篇。
这篇文章叫做《拨雾见阳》，作者以第一人称视角，描述他被丢弃在山里，经历了流浪、迷路，为了见证山林中的朝阳初升，永不放弃，竭尽所有寻找希望，最终拨开山间迷雾，见到太阳的故事。
周历看到这篇文章是在初三那年，他妈妈去世后，初三下学期的开学考。
他当时根本没缓过来，跟他爸一样浑浑噩噩的。
开学第一天就在考试，他的手冷得根本动不了，也没心情做题。
他坐在最后一张，卷子递过来时都懒得接，前桌就直接扔他桌上了。这么一丢卷子正好翻到阅读那一页。周历兴致缺缺地随意扫了眼，看到标题时忽然顿住。
他原本以为又是什么抗战主题，结果看下去才发现并不是。
作者的笔触大部分用来刻画“我”的心态变化，最开始陷入沼泽、被藤蔓缠住时“我”也曾觉得烦躁，也想过放弃，甚至想过这个朝阳值不值得。
但等他一次次解决每一个关卡，他想见到朝阳的心情就越热烈。
路上遇到人，他问上山的路怎么走，那人问他为什么要大半夜上山，他说：“有人说这座山很灵，爬上山顶对着朝阳许愿，就一定会实现。”
那人说：“都是假的，骗人的。”
他就说：“骗人的我也要去。”
那人不解：“你到底有什么巨大的愿望想要实现？”
他说：“不是有什么特别大的愿望要实现，只是我一定要见到从山间升起的朝阳。”
那人实在不理解，但还是给他指了路。
可当他登上山顶，看着破云而出的朝阳时，他忽然又什么愿望都不想许了。
作者说，“人类最坚韧的东西是意志。”
“凌晨的山林天空会笼罩着薄雾，但当你站在山顶，等迷雾散去后，你会见到这世上最美的朝阳。”
“旭日东升，我们平等地拥有太阳的光芒。”
“人生如逆旅，我亦做那个行人。”
整篇文章描写生动细致，情感表达真挚细腻，周历一字字看完后，只觉得文字直震心灵。
哪怕今天再次阅读，也依旧能从中体会到作者想要传达的精神力量。
周历不自觉被吸引，把这位作者的其他文章也找出来阅读了一遍。
有人说字如其人，文如其人，那么周历觉得，这位言芜，一定是一位十分温柔的人。
他被杂志收录的文章很少，只有五六篇左右。周历想到班群说这位作者有微博，于是他点开应用商店，毫不犹豫地下载并注册了微博，在搜索框打下言芜的名字。
果不其然，真的有他的账号。周历一下有些欣喜，点进了他的微博主页。
他的微博更像是一个随笔库，记录的只有几小段文字，并且已经很久没更新了。
再往前翻，能看见稍微长一些的文章。他最早的几篇文章其实很阴暗忧郁，字里行间都是抹不开的痛苦，还有对未来的迷茫。
周历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都说作家需要很强的情绪感知能力，可是超强感知力的人对于周围的任何情绪都是照单全收。
开心是，痛苦也是。
言芜的很多文字都在暗示他有个不可言说的过去，有一个不愿再做的噩梦。
他说，“我好像醒了，可是四周一片漆黑，我怎么知道自己是醒了，还是依旧身处噩梦中呢？”
他说，“是我在跟着月亮走，还是月亮在跟着我走？”
“混乱的是我，还是这个世界？”
他说，“噩梦像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
最早的一条已经是好几年前。
他说，“死亡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解脱。”
周历根本不敢相信，能写出这么沉痛的文字的人，跟写出《拨雾见阳》那样意志坚强的文章的是同一人。
周历正捧着手机发愣，就见微博提示言芜刚刚更新了。
只有一句话。
【人最无法直视的东西是太阳。】
周历这才注意到，他的微博签名是，“我言荒芜，亦言自我”。
他粉丝不多，只有两三百个，周历给他刚刚发布的微博点了赞，顺手也给他点了关注。
殊不知言芜本人看见熟悉的名字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盯着那两条信息不知所措。
【微博：@轴轴轴轴轴，点赞了你的微博。】
【微博：@轴轴轴轴轴，关注了你。】
言芜作者本人扣着手机边框，思考几秒后决定飞速地把几年前的微博都设置为不可见，然后把五个轴给拉黑了。
他刚松口气，就看见新发的微博下面很多人在让他做题。
【言老师，我们这次市统考用了你的文章，根本看不懂，可以解答一下吗qwq。】
【跪求老师做一遍题啊啊啊！！！】
【我们老师发了答案，言老师可不可以看看跟你想表达的是一样的吗？】
【虽然这次考的这篇文章感觉好抽象，但还是很喜欢老师的描写，真的好细腻啊呜呜呜。】
【同意，老师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殊不知他们认为的温柔作家，此刻正冷脸盯着屏幕，一脸无奈。
还想死。
他实在忍不住在心里呐喊——
怎么就偏要选他的文章！！！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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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我言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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