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天有小雨。
周历今天没有赖床,起得很早。
洗漱完后,他敲了敲主卧紧闭的房门,连敲好几次里面都没有反应,犹豫再三,他还是转身,独自出了门。
兜兜转转好几圈才找到一家花店,他进去买了一小束白玫瑰,上车后轻声道:“师傅,去公共墓园。”
雨下得很轻,周历没有撑伞,捧着花一列一列地走上去,然后驻足转身,走到墓碑前。
墓碑上,女人的面容温婉,笑靥如花,黑白的色彩宣告她大好的年华已被定格,再无生命流淌。
墓碑前的瓷砖地面是湿的,周历没管,抱着花缓慢地跪下,再把花放下,开口的声音轻得怕惊扰了谁一样:“妈,我来看您了。”
当然不会有回应。
周历虽然知道,却还是感觉喉间哽咽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知道您不喜欢菊花,所以这次给您买了白玫瑰,您喜欢吗?”
周历抿了下干燥的嘴唇,说:“爸……还是那样,我也不敢劝他,您知道他那性格的,除了您没人说得动。”
“但是妈,您知道吗,我这学期碰到了一个特别好的人。”
“他叫宋语,虽然他这个人看起来冷冷的,但他其实人很好。很多次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能发现,还会变着法安慰我。”
“他讲话总是慢悠悠,又没什么感情,但我却总觉得很适用,好像什么心结都能被他解开。”
“但是他自己,好像解不开自己的心结。”
“他在我面前发病过好几次,每次看着他那样,我总觉得……很难受。”
说着,周历懊恼地低下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妈,如果我说,我对他的感情……好像,超越了友谊,您也会支持我的,对吗?”
他就这样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像是期待有人给他回应一样。
可是没有,只有无尽冰冷的雨点落在他头顶,顺着流到他脸颊上,再从下巴滴落。
洁白的白玫瑰也沾上了剔透的雨珠。
半晌,他抬起头,眼睛通红,泪与雨交融,分不清谁是谁。
他说:“妈,如果您在就好了……”
周历吸了吸鼻子,随手抹了把脸,故作没事地继续说:“妈,我跟您说,我长高了很多,长到了一米八六呢,比以前还高几厘米,现在在全校都算很高的。”
“哦对了,我去年还上台表演了,是跟宋语一起的,我弹吉他他唱歌,不过我也跟着合唱了,您儿子特别帅你知道吗,下面欢呼声掌声哗哗的。”
“还有还有,上学期分科,我还是选了全文,爸都气死了,直接把我打了一顿。”
“因为您的事,所以他不想我学文。但是,我还是想学我想学的东西。并且有了宋语的鼓励,我现在越学越厉害了,如果您知道的话,也会很开心吧。”
“妈,我长大了很多,还有几个月都要成年了,我现在也能照顾好自己,您放心吧。”
“就是……我还是很想您……”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周历用外套擦干净脸,冲着墓碑挤出一个笑,“妈,新年快乐,我下次再来看您。”
说完,他跪着鞠了很深的一躬,起身回家。
刚回家,他就碰到了周启起床。
周启上下打量他这一身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去看你妈了?”
“嗯。”
周启叹出一声气,没再说话,转身要往房间走。
“爸,”周历主动开口,叫停了周启的步伐,“您……有空也去看看妈吧。”
周启站定,还是没说话,周历对着他的背影才敢多说几句,继续说:“您一直逃避没有用,什么也改变不了。”
周启听到这话,先是自嘲地笑了一声,才开口道:“我跟你妈妈,从没出生时就认识了,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为事业奋斗。”
“原本我们能占据彼此人生的百分之一百,可是命运捉弄,让我失去了她。”
“不仅是你失去了一个母亲,我也失去了我的妻子,我最好的朋友,我的知己,我的发小。”
“甚至是我生命的全部。”
他转身盯住周历,一字字地反问道:“你要我怎么放下?”
“在我自己骗自己她没走的时候,你们全部人都非得告诉我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好,你要学文科你就学,你以后学什么都可以,我都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你们能不能不要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她死了,让我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行吗?不好吗?你们为什么非得叫醒我呢?”
周历没办法理解,“为什么非得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呢?”
“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我更好受。”
周启说完直接转身回了房间,啪一声关上了门。
周历站在原地,几秒后,也转身出了门。
雨已经停了。
俗话说缘分天定,周历再次坐上那把长椅时,也曾有一秒期待过宋语再次走到他面前。
可是他对自己运气实在没信心。
如果真的有运气这回事,那他觉得,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能遇见宋语。
非要再祈求上天的话,他只希望,他跟宋语能一辈子彼此相伴。
不管是什么身份。
缓和好情绪后,周历点开手机,颤着手点了拨打。
少年清冷却温柔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喂?”
周历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喂宋语。”
“嗯,”宋语应声,“怎么了?”
“没事啊,就是想跟你讲话,不行吗?”周历直言道,“上学的时候每天跟你说话都习惯了,一下放假这么久,不跟你说话还有点不习惯。”
“嗯,那就说。”
平常话痨的周历这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前后左右环顾了一圈后不太自在地开口:“你……想吃甜品吗?”
“嗯。”周历这才听见宋语那边环境并不安静。
“那,那我在欧阳姐的蛋糕店等你?”周历试探着问。
“不。”宋语很坚定地拒绝。
“啊?”周历一下就懵了。
宋语很轻地笑了一声,“我已经在了。”
“什么……”
“周历,抬头。”
这句话先后在手机里,和他的面前响起。
周历恍惚着定睛,面前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鞋。
再一抬头,宋语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放在大衣口袋中,脖子上依旧还围着那条灰色的围巾,正带着笑,低头看过来。
他的面容平静,五官精致得宛若瓷雕,嘴角的上扬却在张告他不像雕塑那样冰冷。
周历当时就想,天上掉彩票了吧,怎么每次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宋语都会像神一样出现。
“你……”周历话都说不顺了,“你怎么在这儿?”
宋语把电话挂掉,双手都放进口袋,说:“难道不是有人希望我在这儿吗?”
“不是,但是,”周历也把手机收好,“但是这也太巧了。”
“嗯,是很巧,”宋语说,“我今天去给我爸同事送东西,就在附近,我在那待着烦,一出来就接到你的电话了。”
“哦,”周历站起身,“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不瞎。”
周历奇怪道:“你不是近视吗?”
宋语有些无语地说:“近视又不是瞎。”
周历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欧阳麒的蛋糕店,只是这次没有见到熟悉的面庞,一直走到里面的前台都没见到欧阳麒人,周历有些奇怪,主动问前台的小姐姐,“您好,请问欧阳姐呢?”
“你问我们店长吗?”前台小姐不太确定地往身后的制作间叫了一声,“欧阳姐,这里有人找。”
“谁啊?”欧阳麒的声音不太清楚地传过来。
“周历,”周历立马回答。
半分钟后,欧阳麒戴着口罩走出来,看着没太有精神,“怎么了?”
周历注意到她眼角被刘海隐约挡住的青黑,皱眉问:“欧阳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可以跟我们说的。”宋语开口道。
欧阳麒看着面前两位少年担忧的神情,眼神露出一丝动摇,眼睛弯起来,“没事的,告诉你们也不会有什么用的……”
“那你跟欧阳麟说了吗?”宋语也皱眉问。
“没有,他不是还在上学嘛,告诉他也没用,还会打扰他。”欧阳麒说。
“可是姐姐,你一个女孩子,要怎么自己面对?”周历问。
欧阳麒口罩下的鼻子一酸,眼睛却还弯着,“那我总不能麻烦你们两个弟弟吧?”
“你跟我们说说吧,”周历迫切道,“说不定我们能帮到你呢?”
欧阳麒犹豫了很久,还是妥协了,“跟我到后面吧。”
欧阳麒把他们带到了员工休息室,把口罩摘了下来,一张漂亮的脸上都是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伤痕,两人看到的时候都震惊了。
周历声音都压低了,满脸严肃道:“谁干的?”
欧阳麒苦笑一声,“我老公……”
宋语和周历在那一瞬瞳孔都骤然睁大。
欧阳麒之前每次提起她老公时都是甜蜜且幸福的样子,唯独这次是苦笑的,失望的,毫无办法的。
“欧阳姐,”周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身上还有其他更严重的伤吗?”
欧阳麒摇摇头,“没有,伤都在脸上了。”
“欧阳姐,”宋语开口,“你想过离婚吗?”
“想过,”欧阳麒自嘲地一笑,“但是离不掉啊……”
“你不打算告诉家人吗?”周历问。
欧阳麒还是摇头,“我不是成鸣人,我爸妈都不在成鸣。他们年纪大了,我不想他们为我的事情操心。”
“但是,你总得保护自己啊,”周历忧心忡忡地说,“不愿意麻烦别人,那你怎么办啊,万一他以后变本加厉了呢?”
“我也不知道……”欧阳麒无奈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语和周历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坚定,不用过多的言语,周历坐直身体,对欧阳麒说道:“欧阳姐,既然你告诉我们这件事了,那我们一定会管到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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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上天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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