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国师住在司天监,宫内掌天象的地方,不过白难寻扑了个空。
国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在监中,侍从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白难寻失望而归。
罢了,先找个东西试试,看能不能长出来再说。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压力与日俱增。就在刚才,他经过外朝庭时,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将士策马奔进宫城,直奔入国主的议事殿中。
据说是百里封星驱使了无数死人南下,一夜之间,就攻破了一个城池。城内的百姓悉皆归顺了他,奉他为领袖。城内守将敌不过,弃城逃了。
这个百里封星,行事毫无章法可言,现在这个关头打下来,就是打赢了又能如何?
整个姜国都不长粮食,他打进来,不还是没吃的?
白难寻无法打开百里封星的脑袋,看看他在想些什么。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庄稼,庄稼,一定要尽快让庄稼长出来!
粮食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如果他失败了,国主必定会继续征收人头祭。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白难寻沿着花园小径漫行,到处扫视,寻找目标。
不过目标没找到,马棚下一匹雄壮的骏马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在宫里见到的猫狗无不精神萎靡,这匹马却精神昂样,雄俊优美,活泼有力,和其他病恹恹的动物完全不同。他来了兴趣,立即往那边走去。
小宫人见白难寻行来,行了个礼,诺诺道,“殿下,这是陛下最爱的一匹马,刚刚才喂过一次。”
白难寻低头看了看马槽,只见里面还剩些残存的草料,如今草料紧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不过这些东西即便再难弄,国主喜欢的坐骑,无论如何也得喂饱了。
他俯下身去,在马槽里翻了翻,竟然找到了一株花根。
他喃喃道,“就拿你试试吧,要是成功长出来,开花后肯定很香。”
找到了目标,他也没兴致欣赏这匹骏马了,匆匆赶回了自己的小殿。
他将花根小心翼翼地埋进窗格下的土里,照着后土女帝留下来的法子试了试,末后一身泥土,耐心地站在旁边等待着它发芽。
凉风拂过,白难寻的手心却捏了层汗水。静静盯着那抔土看了半晌,都没等到他希望看到的小芽,不免沮丧悲观起来。但是随即却又自觉焦虑过了头,心道再耐心等等看看罢。
于是他进屋拿了琵琶来,席地而坐后,弹起了清脆的曲子。、
曲子调动了心事,他突然想起七年前,在姜留神庙里遇到的那个叫沉枫的青年。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他看起来就是个很聪明的人,大概已经带着母亲逃到其他地方去了吧。这样的世道,只盼他好好的。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并且已经过了这么久,但不知为何,白难寻就是忘不了他。脑子里清楚地记得他的模样,甚至连他说话的语气都记得。眉眼的笑温柔沉静,令人舒心。他真想,再见他一面。
可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姜留那张冰冷的面孔又突兀地出现在脑海里。
“情爱是可耻的东西!”
那句话似乎仍在耳边,白难寻浑身打了个寒战。将琵琶放下后,不禁察觉自己心跳加速,出了一身的虚汗。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去思念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
白难寻摇了摇头,站起了身,正欲走到那新鲜的土壤前看看情况,突听侍臣远远地叫道,“殿下,国师来了!”
话落,国师的黑袍就已经近在咫尺了。
他带着寒风,轻巧迅疾地走了进来,最后停在几步开外,话里似乎含着笑意,“殿下,听说你找我?”
白难寻点点头,“国师请坐吧。”
光秃秃的海棠树下摆放着矮几和凳子,国师便款款地落了座。
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国师嗅了嗅鼻子,“殿下这里,是什么味道?”
“是海棠花香。”白难寻将琵琶放置一边,也落了座。
“现在花树都枯萎了,哪里来的海棠花呢?”
白难寻微微一笑,“我师父是长芦山的姜留神君,他很爱香,做了许多香饼。我带了一些回来。”
“原来如此。”
宫人上了茶水,分别给两人倒了一杯。
“国师请用茶。”白难寻温声道。
国师的声音十分低沉,“我现在不渴,太子有事,请直说吧。”
白难寻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一问,国师是否知道那邪神的底细?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国师道,“太子可曾听说过红面大神?”
白难寻皱眉,“没有,他是谁?”
国师道,“他是上古八位大神之一,和魔祸大帝大战之后,被封印在了地底。”
“难道地底的邪神就是他?”
“没错,上古的人自称为大神,但身上却存着浓厚的魔性,行事亦正亦邪,没人敢轻易得罪。如今他醒了,虽然无法破出封印,但能力巨大,随便释放点能量,都是我们招架不住的。”
白难寻思虑良久,问道,“你是如何知道,他是地底的邪神的?”
“自然是因缘际会了。”
白难寻眉头紧皱,沉沉地打量着国师。要是能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就好了。
“国师为什么知道,用人头祭的法子,就可令他息怒?”
国师呵呵一笑,“自然也是因缘际会了。”
白难寻沉默了,将茶盏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
国师拢着袖子,徐徐道,“殿下从长芦山回来后,就马不停蹄地治国理政,真是令人钦慕佩服。”
“是我分内的事罢了,切莫在父王面前这样说。”白难寻叹了口气。
国师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殿下刚才是在做什么呢?”
白难寻看向窗格下,柔声道,“刚刚种了一株花根,我想看它能不能长出来。”
“哦,”国师轻轻笑了两声,而后道,“殿下,你额头上的浮云印很好看,显得你慈眉善目,很像西天的菩萨。”顿了顿,站起身来,说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到时候,黎明苍生都会感戴你的恩德。”
说完,他微微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白难寻不解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手心捏了一手的冷汗。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害怕这位国师。
此人,有一种非人的感觉。
刚才他用的香根本就不是海棠花香,而是可逼任何邪魔大妖现出原形的香。国师在这儿坐了一会儿,却毫无反应,那么他应该就不是妖邪。
可虽不是妖邪,未必就是正派的。
清风吹拂,发梢微扬。
白难寻满怀心事,转过头来的一瞬,却突然眼前一亮,心底升起蓬勃的惊诧和喜悦。那种在墙根下的花儿,竟然冒出了一条绿芽,随风摆舞。
竟然成功了!
这条绿芽简直就是白难寻的救星,他那阴郁多日的心情总算是放晴了一点。
可算算时间,他只有半个多月了。
他一定要加快速度,最好是去长芦山请求姜留的帮助。姜留法力高深,在如此光大的地方施展万物复苏之术大概不是什么难事。
打定了主意,他立即就要启程。使用御风术,星夜不停赶路,来回也就两三天罢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王。
白难寻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兀自前往了国主的寝宫,料想这时国主歇过了午后,应该在看书或者批阅奏折才对。
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稍看见了一点成功的眉目便振奋起来,匆匆赶往父亲那儿。
其实那时,白难寻只是想让国主对他多点信任。
让他看看,他并非干不好这件事。
可是走进宫中,便听见一阵刺耳的喧嚷吵闹声。
国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上去焦急又仓皇,“快呀!还不快把她放下来!”
一个女人挂在房梁上,两腿乱蹬,一张脸憋得紫红。
她一副上吊的样子,但又不是真的想上吊,否则不会选在这个地方,和这个时候了。
宫人们三下五除二,将她抢救了下来。
国主心疼地抱起她,痛声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樱妃在他怀里哀哀哭泣道,“你不给我儿子报仇,我就只有去死了!”
国主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将宫人们都秉退了。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无奈道,“我已经让国师杀了他带回来的那个大宝子,你还想怎样?!”
樱妃哭得满脸是泪,哀哀戚戚的,着实可怜,“大宝子又不是白难寻儿子,杀了大宝子有什么用?你帮我杀了姜留,杀了白难寻呀!”
杀姜留,只怕国主没这个能力;杀白难寻?可那毕竟是他儿子,还是他现在唯一的儿子。国主已身陷膏肓,杀了白难寻,他还有人接后吗?
国主长叹一声,自己半身不遂,还不忘了哄哄爱妃,“可他毕竟很喜欢大宝子嘛,大宝子死了,他到现在还难受呢!”
樱妃哭得更伤心了,“大宝子不过是他路上捡来的,才跟了他几天?一个小贱民死了他都这么心疼!可我的儿子呢?我的小太子,马上就满六岁了,那天晚上他还在我怀里撒娇,问我明天吃什么,结果就被姜留杀了,陛下,你要给我做主啊,你要给我做主啊!”
她嚎得肝肠寸断,能将房顶震塌。
国主无奈道,“你知道我杀不了姜留啊,你要我怎样给你做主?”
樱妃如回光返照,一爪子抓住国主的衣领,哀切道,“那你杀了白难寻啊!他为什么要回来,他不回来,我儿就不会死!都怪他!都怪他!!”
国主只得给她顺气拍背,沉重道,“我就这一个儿子了,杀了他,我还能怎么办?”
樱妃将他推来攘去,“你这个废物!你不会再生一个吗?!”
白难寻无法再听下去了,他隐去了身形,却看见如此不堪的一幕。忙拔腿离开了此地,身后隐隐约约听到那樱妃说了什么“此事了结后,废成庶人”什么的。
他脑子里空空如也,腿脚也无比沉重,走了很久才远离了国主的寝宫。
吸了吸鼻子,待眼眶的水汽干了后,他才去了大宝子和小宫女的墓前,将今日开放的牵牛花放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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