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静静躺在两人之间，仿佛还带着余温。
曲慢行垂着眼，那道沿下巴蜿蜒的裂痕，在微光中像一道永不愈合的旧伤。
“别碰。”他轻声说，“匣子上有血咒。”
伍回风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落在匣子边缘——那是一圈金色符文，正与祠堂地面浮现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他猛地抬头，"你当年下的禁制？"
曲慢行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伸出手，木匣表面原本死寂的纹路忽然动了起来，如活物般重新排列，最后浮现出一个孩童大小的掌印。
孩童大小的掌印。
"我的手。"曲慢行轻声道，"数十年前按上去的。"
伍回风太阳穴突突跳动。
一些零碎的画面闪过脑海：沾满泥土的小手好奇地摸上木匣。孩童回头看他，咧开嘴笑，露出缺了一颗牙的虎牙；随后是一道金光从指尖涌出，映亮那张稚嫩的脸……
但越是努力回想，那些记忆就越发模糊。
曲慢行突然凝起一股力量抓住他的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阴风。
鬼魂的手冰凉刺骨，却让伍回风体内躁动的力量奇异地平静下来。
"试试看。"曲慢行引导着他的手贴近木匣，"如果是你……"
曲慢行却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鬼魂的手冰凉，却让他体内躁动的气息意外地平静下来。
“试试看。”他引着他的手靠近木匣，“如果是你……”
可刚一靠近，曲慢行却忽然闷哼一声，一滴暗金色的魂血从下巴的裂痕中滴落，落在木匣上，被瞬间吸收。
“阿行！”伍回风下意识喊出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连自己都愣住了。
曲慢行愣了一瞬，忽然低笑：“果然……要两个人的血才行。”
匣子“咔哒”一声轻响，封符自行脱落，露出一枚青铜铃铛和半截断剑。
铃身刻满细密符文，而断剑的刃口处还残留着暗红痕迹。
伍回风刚看清这两样东西，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看到他把一个白衣小孩儿紧紧抱在怀里，自己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看见少年握着他的手，一同举起青铜剑指向夜空；
看见一张逐渐成熟的脸庞，发了狠的向他跑来撞到他的长剑上……
画面骤然碎裂。
伍回风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了铃铛。他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亲身经历了那一幕。
曲慢行站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你想起来了？”
伍回风缓缓抬头，盯着他，嗓音嘶哑：“……你……叫我师兄。”
其实他并没有想起全部，只是闪过零零碎碎的片段让他坚信自己与曲慢行之间的渊源远比他想的深。
曲慢行微微一怔，随即低笑了一声：“是啊，你是我师兄。”
伍回风瞳孔骤缩。
“你……”他死死盯着曲慢行，“你为什么会死？是谁杀的？”
曲慢行沉默了一瞬，随后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喉咙。
“是你。”
伍回风如遭雷击。
“——但也不是你。”曲慢行补充道，“是凶魂操控了你的身体，你只是……没能阻止它。”
伍回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几乎停滞。
真的是他杀了曲慢行。
哪怕不是他的本意……可他的手上，终究沾了曲慢行的血。
“为什么……”他嗓音沙哑，“为什么你还要跟着我？”
曲慢行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因为，你最后醒过来了。”
“你杀了曲家满门，却在最后一刻，硬生生从凶魂手里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你救了我的魂魄。”
“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伍回风怔住。
曲慢行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冰凉的指尖触碰着他的皮肤，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
“师兄，我等了你很久。”
“现在，你终于回来了。”
伍回风突然按住胸口，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感从心口炸开。
凶手果然是他。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祠堂斑驳的墙面上，砖石簌簌落下，在他脚边砸起一片尘埃。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曲慢行静静地看着他，下巴那道金色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闪烁。
"刚刚。"他轻声说，"你叫我‘阿行’的时候。"
木匣中的断剑突然震颤起来，发出刺耳的嗡鸣。
伍回风低头看去，只见那半截断剑的刃口处，暗红的血迹竟如活物般蠕动，渐渐凝聚成一道血色的符文。
"这又是......"伍回风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血契。"曲慢行的指尖轻轻描摹着那道符文，"当年你为镇压凶魂，以自己的血为引，将它封入体内。"
所以曲家惨遭灭门，是当时刚引入体内的凶魂不稳定，短暂控制了他的身体。
伍回风艰难地抬头，视线却被血色模糊。在扭曲的视野里，他看见曲慢行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下巴那道伤痕却愈发清晰，像一道金色的锁链，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相连。
"当年......"伍回风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咽刀片，"我是怎么......救下你的......魂魄......的？"
曲慢行飘到他身前，冰凉的手掌贴上他滚烫的额头。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血月当空的夜晚，青铜剑贯穿白衣少年的咽喉。
少年倒下的瞬间，伍回风夺回身体控制权，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咬破指尖在少年眉心画下锁魂符。
鲜血与泪水混在一起，滴落在少年逐渐冰冷的脸上......
"你分了一部分魂魄给我。"曲慢行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所以我才能保持神智，在阳间游荡这么多年。"
伍回风浑身发抖，不是因疼痛，而是这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太过沉重。
他伸手想触碰曲慢行下巴的伤痕，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被躲开。
"别碰。"曲慢行摇头，"这道伤连着你的魂魄，碰了会......"
祠堂外突然阴风大作，腐朽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个沙哑的笑声穿透墙壁："真是感人的重逢......"
木门轰然碎裂，黑影缓步踏入。
那人身形佝偻，披着残破兜帽，一双脚仿佛从棺木里爬出，拖着积灰的布靴。他抬手揭开兜帽，露出一张布满尸斑的脸——五官隐约与曲慢行有七分相似，却扭曲得如同厉鬼。
"曲乘风......"曲慢行的声音冷得像冰。
伍回风瞳孔骤缩。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数十年前那个血月之夜，他确实被凶魂操控，屠尽了曲家满门。
但当他恢复清醒时，却看见曲乘风站在血泊中，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多谢你。"曲乘风当时说，"你替我除掉了所有阻碍......"
"是你......"伍回风浑身发抖，"你故意引凶魂暴走......"
没说完便失去了意识。
眼下，见到来人的曲慢行魂体随之翻腾，黑发如焰，声色俱冷：“你为了家主之位，竟将全族性命当成筹码？”
曲乘风是他父亲的弟弟，是他的叔叔。
当面只觉这人眉目慈祥，有什么好玩的都会给他，所以跟这个人从小就亲近。
“呵，不止是为了家主。”曲乘风眼神里闪着疯狂的绿光，“伍回风，你这副模样四十年未变，你还没发现吗？！”
“我谋的，是永生——你体内的凶魂，是上古魔物残魂，只要我炼化它，就能不死不灭！”
伍回风死死攥紧拳，浑身气息失控。
他醒来时早已忘却所有，失忆后浑浑噩噩的日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要说他是否真的活了这么多年，他是不记得的。
但刚才遇到曲乘风开始，记忆就有隐隐约约恢复的迹象，他便能从寥寥数几的碎片中提取到一些信息。
伍回风颤声开口：“我当年封它，是想救人。”
“可你……”他抬起头，眼眸已泛出猩红光，“你竟故意引它暴走，让我亲手毁了一切？”
曲乘风轻笑：“是啊，那些老顽固，该死。一个不剩，最好。”
他语调轻缓，却像刀子般割进骨髓，“你可知道，当年凶魂第一次出世，是我引的魂咒？”
“可是呢？你竟然为了曲家，把它封入了你的体内！”
“你当年不过一个来曲家借宿的流浪道士，毁了我的计划！”
曲乘风几乎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疯狂的贪念：“我潜心筹划二十年，好不容易找到能炼化凶魂的办法……却没想到你这个半吊子道士会插手，害我功亏一篑！”
“那我只好再把它引出来一次！”
他狞笑着靠近一步，衣袍在灰尘中拖行，“四十年前那个血夜，是我亲手策划的杰作。你只不过是我养的刀。”
“你——亲手把曲家，杀了个干干净净。”
“是你为了一己私欲借我手屠家，嫁祸凶魂，把整座曲家当成炼魂炉！”伍回风低吼，眼中血光骤现。
“不错！”曲乘风狂笑，“只有最深的恨、最烈的血，才能唤醒凶魂真形——我原以为你会被它彻底吞噬，没想到曲慢行竟然为了你这种人舍魂自封？！”
曲慢行缓缓走上前，魂体在战栗中濒临崩裂，裂痕蔓延至眉心。
“你说我舍魂？”他轻声问，嗓音里却透着几分讥讽。
“曲乘风，你连一个真正活着的人都没爱过，又如何懂得‘舍’的意义。”
他抬起头，眼神透亮如寒星，直直望向伍回风：“他那时不过是个外人，却肯替曲家挡下业火，我只是……替他赎罪。”
伍回风愣住。
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一股炽热的痛意从灵台深处翻涌而出。
他喉头滚动，声音微哑：“……所以你才会，故意撞上我的剑，就是为了将自己的魂体融进凶魂压制它？”
曲慢行轻轻一笑，声音里夹着一丝近乎解脱的温柔。
“嗯。”
“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不是罪人，不是刽子手。”
“你是伍回风，我的师兄。”
“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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