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瑛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她坐在榻上缓了很久,乱跳的心脏才渐渐平稳下来。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寝殿内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害怕。
谢文瑛下意识喊道:“凌枝!”
笔墨闻声进来,迟疑道:“公主,您找凌枝姐姐吗?”
谢文瑛回过神,彻底冷静下来,“不,什么时辰了?”
“酉时。”
“酉时啊,”谢文瑛喃喃道,“外面的夕阳一定很好看吧?”
看见本该美丽灿烂的公主这样落寞孤苦,笔墨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她难得多嘴了一句:“是很好看,公主要出去看看吗?”
谢文瑛绽开了笑容啊,她伸出双手,“好啊,你拉本宫起来吧。”
时间匆匆,转眼就从盛夏进入了深秋。
火红枫叶,落英纷纷,谢文瑛倚坐院中秋千,听纸砚弹琴。
凌贵过来禀告,“公主,杨公子回来了,阁门外求见您。”
谢文瑛还沉浸在纸砚的琴音中,脚尖点地慢慢轻晃秋千,一时没听清,“谁回来了?”
“杨一方。”
谢文瑛倏然睁开眼睛,眼神凌厉,又含有一丝意外。
她笑了一下,“有意思,竟还敢回来。”
她本来都坐起来了,又瘫了回去,“本宫是他想见就能见的人吗?乱棍打走就是了。”
凌贵犹豫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神医蓝净。”
谢文瑛沉默了。
凌贵语重心长地说:“公主,您的眼睛,连太医院都无能无力。普天之下,能治好您眼睛的,只有蓝净了。三年前您进入长今阁时,家主已经差人在九州广寻蓝净的踪迹,但是神医踪迹难寻,只听说过有人在南巫见过他,我们的人到时早已人去楼空。如今神医不请自来,是治好您眼睛千载难逢的机会,还是见一见吧。”
“区区一个泥瓦匠,竟能请动名扬天下的神医?”谢文瑛笑说:“贵叔啊,你莫要被人骗了啊。”
“是不是骗子,见了才好说。”
谢文瑛叹了口气,站起身抖了抖披帛,恢复了端庄样,“好吧,那就去看看吧。”
几个护卫值守在长今阁门口,手压佩刀,面容冷肃,生人勿近。
凌贵打开门,上前交涉。
谢文瑛站在门内,并未出踏出门槛。
护卫们看见她,二话不说单膝跪下行礼。
杨一方站在他们后面,满眼深情直直看了公主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皮,拉着旁边人双膝跪下叩首,“参加公主,公主万安。”
“你胆子够大,竟还敢回来?”谢文瑛懒散地问。
“草民自离开后,一直愧对公主,听闻公主的眼疾只有蓝净神医才能治好,故多方打听,终于寻到了神医。不求公主能原谅我,只愿公主安康。”
“倒是有心了,贵叔,带他们进来吧。”谢文瑛刚转身。
凌贵就被人喝止了。
“慢着!”
杨一方已起身,闻声一看说话者,皱起眉,竟又是第一天阻拦他的那个护卫乙。
他跪地抱拳说道:“公主三思,神医踪迹难寻,怎么就被他一个泥瓦匠给找到了?况且此人之前就意图不轨,难说这所谓神医是不是他在诓骗公主,找人假冒的也未可知。陛下命我等守住长今阁,既是严禁公主外出,又是保护公主安危。请公主,莫要放了歹人进去。”
谢文瑛转过身,不变神色,“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陈守关。”
“本宫刚刚说让他们进来,你要抗本宫的旨吗?”
她站在破旧斑驳的朱门内,素衣清雅,却难掩天家之女的威压。
陈守关垂下头,“……不敢。”
谢文瑛没想到,名扬天下的神医竟然是个哑巴。
凌贵看着如此如此年轻的俊秀小生,也有些狐疑。
蓝净坐在谢文瑛旁边,隔着茶桌神情专注地给她把脉。
他凝眉细思,过了片刻放下手。
凌贵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神医,我家公主的眼疾如何?能治吗?”
蓝净在纸上写道:“能治,公主是中了蛊毒,只要把蛊虫逼出来,眼疾就好了。”
谢文瑛:“蛊毒?”
“竟是如此,怪不得太医院诊断不出来,”凌贵恍然大悟,“公主有所不知,蛊毒早年盛传于南巫。说是毒,其实是虫,子虫进入宿主体内不会马上发作,只有养蛊人操纵母虫才会发作。至于如何操纵,只有南巫人会。”
谢文瑛嘴上说道:“本宫从小长在大夏深宫,从未见过南巫人,如何能中这种毒?”却在袖中握紧了拳。
“南巫十几年前被我大夏收复,会这种巫术的养蛊人早已绝迹。只有现在还在逃亡的南巫皇族还会这种巫术,”凌贵说到这里停了下,看了眼谢文瑛的脸色,才继续说:“据传他们逃到了北烈……”
后面的话凌贵没再说,提到北烈,气氛就诡异地安静了。
杨一方轻咳一声,“现今治好公主的眼疾是最要紧的,神医需要什么,能把蛊虫逼出来呢?”
蓝净刷刷刷又在纸上写了起来。
谢文瑛却有些累了。
她把此事全权交给了凌贵,笔墨扶着她离开。
杨一方也跟着神医留了下来,待遇不如从前,跟凌贵和其他小厮一起住在外院。
他倒是随遇而安,毫无抱怨。
蓝净的药方需要经历三个疗程,一个疗程十天。
神医每日除了给谢文瑛诊脉,都是闭门不出。
但杨一方好不容易再次回到长今阁,如何能放过这次机会。
每日都找各种借口,来谢文瑛面前刷一遍脸。
送药,送美食,送亲手做的新奇小玩意。
在吃了半个月的闭门羹后,公主终于吃了一口他新研制的糕点。
然后他就成功打开了公主的房门。
两个疗程结束后,他夺回了教公主练字的身份。
三个疗程结束前夕,神医蓝净即将离开的前几天。
杨一方拿着一副画气势汹汹追到书房问谢文瑛,“公主不想留下我,是因为这副画里的人吗?”
谢文瑛也有些烦躁,“什么画?”
“这是我在帮公主整理书案的时候看见的,都说文瑛公主被免去封号,被幽禁长今阁,都是因为北烈国的质子姜南见,都是因为公主对他情深不寿!”
“胡说八道!”谢文瑛气得朝他砸了一个茶杯。
没砸到,碎在了杨一方脚边。
杨一方不为所动,继续咄咄逼人,“公主深爱于他!为了他,逃了和肃国公家萧三郎的婚,和他一起私奔!如今被幽禁,还在卧室里珍藏着他的画像!公主你这么爱他,他知道吗?”
“闭嘴!”杨一方彻底惹怒了谢文瑛,她脱口而出,“我不爱他!”
杨一方听完这句话后却突然安静下来,谢文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问:“为什么不爱他呢?”
他的语气中有丝隐藏的哀伤,谢文瑛正在气头上,没有注意到。
“我不爱他,我恨他!”
“我对他那么好!他是北烈送来的质子,在大夏举步维艰,他是靠着我的面子,才能不被人欺辱!可是他呢?他欺我骗我!盗走大夏圣物!还毒瞎我眼睛!这样的人,我恨他还来不及!我会爱他?”
谢文瑛气到极致,心中一痛,突然呛咳起来,一口血猝不及防地咳了出来。
杨一方大惊,跑上前抱住她倒下的身体。
谢文瑛不断往外呛咳出血,她紧紧攥住杨一方衣袖,一字一字说:“本宫不可能爱他。”
不知道是在告诉杨一方,还是在告诉她自己。
杨一方颤抖地抱住公主,像抱住了他最珍贵的珍宝,他喃喃道:“好好好,不爱他了,现在换爱我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期盼,竟出现了幻听,他听见她说“好”。
他低下头去看,公主已经闭上了眼睛。
蓝净看完谢文瑛,从内室步出。
凌贵和杨一方围上去,询问情况。
蓝净写道:“不必担心,公主无碍,蛊虫已吐出,醒后再服几剂,眼疾可愈。”
“真是太好了,”凌贵激动得颤抖,“蓝神医大恩大德,老奴没齿难忘,老奴先替我家公主谢谢您了。”
说罢提袍要给神医磕一个,被蓝净止住,使眼色给杨一方。
杨一方上前,从容应对:“贵叔不必如此,神医云游四方,见过的疑难杂症不计其数,公主这样的眼疾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凌贵拿衣袖抹了抹眼泪,冲杨一方点了点头,“也要感谢杨公子你啊,为公主请来神医。”
杨一方满脸愧色,拱手道:“是一方心中有愧,爱慕公主却弄巧成拙,还望贵叔能在公主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只求将功补过。”
凌贵捋了捋胡须,拍拍他的肩,笑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公主是心善之人,你若真心,公主自会真心待你的。”
杨一方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
一日后,谢文瑛醒来。
正喝药,杨一方求见。
谢文瑛想了想,没见。
笔墨在门口告诉他“公主说不见”的时候,杨一方的天都塌了。
他慌了神,不管不顾跪在门口哭喊起来,“堂堂公主!岂可说话不算话?公主!您昨天昏过去前答应了我的!您会原谅我留下我的,您不能忘了啊!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偷您衣服了呜呜……”
杨一方趴在地上,毫无形象地涕泗横流。
笔墨被他这样吓了一跳,万般无措,只得跑回殿内请示公主。
谢文瑛在内室早已清清楚楚听见了他的哭嚎,又烦躁又尴尬。
他看似装疯撒泼,却每个字都正戳谢文瑛心窝,搞得她骑虎难下。
昨日她怒气上头,一冲动就答应了他。
今日冷静下来,顿觉后悔。
她确有反悔想法,假装不记得了,他却在大庭广众喊得人尽皆知。
公主一言,驷马难追,如今想反悔也不行了。
还有,什么叫以后再也不偷她衣服了,这是什么可以大声喊出来的光彩事吗?
谢文瑛正想叫人堵住他的嘴,笔墨就进来了。
“笔墨!去告诉杨一方,让他给本宫闭嘴别嚎了!本宫说话算数,答应的事不会忘!等本宫眼睛好了,能看见了自会见他,莫要在本宫门口丢人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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