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瑛慵懒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杨公子不需要跟本宫解释一下吗?”
杨一方垂下眼睛,“这是我的心上人的。”
闻言谢文瑛哼笑了一声,是一个讽刺的笑,“凌枝啊,是不是你啊?前两天还跟本宫说,有人对本宫一见倾心,所以想留在长今阁?这人的心啊,里面能装的人,还挺多哈。”
凌枝扑通一声跪下叩首,“是我识人不清,请公主责罚。”
杨一方抿紧唇角,一掀衣袍,笔直地跪下了,“公主明鉴,一方所言句句属实,我对公主一见倾心是真,有心上人也是真,因为公主就是我的心上人。”
此话如平地起惊雷,惊得众人下巴都快吓掉了。
张厨娘悄悄捅了捅旁边的李厨娘,“他,他这话的意思,小衣是公主的?”
李厨娘面露惊恐,立马捂住她的嘴,朝她嘘了一声。
小院内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谢文瑛站了起来,缓缓走向杨一方。
她站在杨一方面前,向旁边的凌贵伸手。
凌贵秒懂,将小衣交给谢文瑛。
谢文瑛单手摸着那熟悉的布料,熟悉的花纹绣理,突然怒从心起,攥紧了这东西。
她厉声叫他,“杨一方。”
“我在这里。”他声音微哑。
循着声音的位置,谢文瑛离他更近了一步。
她俯下身慢慢摸上他的脸,虎口卡起他的下颌,一抬,在他耳边轻声说,“本宫也是你能肖想的?”
然后将手中东西狠狠地扔到他脸上,柔软的布料拂面滑下。
杨一方来不及睁眼,左脸就被打了一巴掌,接着右脸又是一掌。
清脆声此起彼伏,竟是公主亲自动手打人。
大家都吓得一齐跪了下去嗑头,齐声喊道:“请公主息怒。”
只见公主一掌接着一掌,步摇却在鬓边稳如泰山。
她气息微乱,不知是气得,还是累得,终于停手时,杨一方的脸已经红得惨白。
谢文瑛喊道:“本宫没生气,”她甚至笑了起来,“本宫为什么要生气啊?”
“一个下作之人,如何值得本宫生气?”
谢文瑛转身坐回到椅子上,她叫起了一个婢女,给她倒茶,没叫凌枝。
温热的茶水抚平了谢文瑛刚才翻涌的气血,她镇静了下来。
对杨一方是昨晚香囊人的怀疑,在她心头已经占了九成。
谢文瑛当即就叫凌贵,“贵叔!搜搜他房间里有没有什么香囊。”
“是。”凌贵领命而去。
杨一方听见这句话,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凌贵就回来了,果然拿回了一个香囊。
谢文瑛放在鼻间闻了闻,就是这个味道。
她站起身对凌贵说,也是对所有人说:“贵叔,这个人不光是对大夏公主不敬,更是对大夏所有女子不敬,让外面的护**杖刑五十,赶出长今阁。”
杨一方听见自己要被赶走,急道:“公主,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凌贵捂住嘴卸掉下巴,地上的小衣团了团塞进嘴里,几个小厮向后抓住双臂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其他人都起来各干各的吧。”
凌枝刚撑起一条腿,就听见自己被点名了,“凌枝,继续跪。”
她叹了口气,无奈把撑起的那条腿又放了下去,继续老实跪着。
心里对杨一方一通骂,净不干人事,害得她天天跟着倒霉。
而杨一方被按进泥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文瑛的背影消失在视线,眼底猩红一片。
谢文瑛回了偏殿,紧闭大门。
她坐在椅子上闭眼缓了缓,还是气得不行,双手手心通红,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谢文瑛越想越气,一气就想砸东西。
偏殿里开始想起劈里啪啦的碎裂声,吓得外面路过的小厮婢女都匆匆走过,不敢停留一刻,生怕自己撞枪口上。
傍晚夕阳西下时,谢文瑛才从房中走出,着人进去收拾。
她站在院中看西边的残阳,艳红如血。
没人敢提醒谢文瑛,一墙之隔,凌枝还在跪着,已经跪了一天。
凌贵回来了,站在谢文瑛身后,禀告道:“那人已经刑了杖刑,被拖出去了,扔到了玉清庵庵门外。护**手下的五十杖,不死也废了。”
“叫人把一路的血迹都清干净,莫要玷污了佛门圣地。”
凌贵应下,却欲言又止,“凌枝那丫头还在跪着……”
“忙了一天,贵叔也累了,去休息吧,其他的我自有分寸。”
谢文瑛一直望着夕阳,直到天边那抹光亮彻底消失。
她被婢女扶着,走过小拱门,来到主殿院内。
凌枝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她,可怜巴巴地叫她:“公主~我错了~”
谢文瑛面无表情,“错在哪里?”
“我不该随便轻信别人,差点害了公主。”
谢文瑛还是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这次吧,我腿好疼啊~”
听见最后一句,谢文瑛冷硬的脸色微微松动了些。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着凌枝,语气让人有点捉摸不透,“你好自为之吧,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话让凌枝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暂时按下这种疑惑,赶紧表态:“一定一定,我一定不会再辜负公主。”
“起来吧,明日开始,小鹿侍奉我起居,你不必再近身侍奉我了,去干小鹿以前干的活吧。”
凌枝刚撑起了身,又一屁股跌跪下去。
谢文瑛已经走进小拱门,听见凌枝在身后充满哭腔地喊:“公主,您不要我了吗?”
她脚步微顿,扯扯嘴角,露出个有点嘲讽的笑,头也没回地走了。
拱门边树影摇曳,今人非故人,再不是曾经年少。
谢文瑛觉得小鹿这个名字不好听,一问才知道,这是她的姓,穷人家的女儿,没有名字。
谢文瑛想了想,给她取名叫笔墨。
又找了一个会识字弹琴的婢女,取名为纸砚,陪她读书。
笔墨谨小慎微,纸砚沉默寡言,面对谢文瑛都毕恭毕敬。
少了凌枝的陪伴,谢文瑛的日子确实孤单无趣了很多。
但人总要习惯孤独,没有谁可以陪谁一辈子。
少时她失去了母亲和弟弟,不习惯也要习惯。
杨一方走了,主殿也没人修了。
谢文瑛差小鹿另找了一位泥瓦匠师傅,师傅干活很快,两三天就修好了。
谢文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纸砚正在给她弹琴。
只见她闭着眼睛,斜躺在卧榻上,手指合着琴音慢慢敲打着。
笔墨话音落下后,谢文瑛的手指停下了,过了片刻她才挥了挥手,让笔墨下去。
明明公主还是闭着眼睛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纸砚还是觉得她在伤心,往日那张嫣红笑唇,配上那双微颤长睫,此刻有一种隐忍而冷冽的破碎感。
纸砚心不在焉,指尖一挑,琴弦炸断,发出刺耳声音。
她心头一跳,连忙跪在琴边叩首。
谢文瑛蹙眉,琴音尖叫绷断后,她又听见弹琴的小丫头闷不吭声咣当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一阵无语,听琴的好兴致也早就没了。
她没责怪她,让她下去了。
纸砚抱着琴走了,谢文瑛换了个姿势,躺下来,瞪着大眼睛看着无边的黑暗,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她梦见了初见凌枝的那天。
八岁那年的生辰,母亲把凌枝送给了她,弟弟把汪汪送给了她。
凌枝抱着汪汪,胆胆怯怯地介绍自己,“拜见公主,我是凌枝,它是汪汪,以后我就是公主的贴心侍女了,它是公主的贴心小狗。”
谢文瑛被她这傻憨憨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牵着母亲的手追问:“母后,您是哪里找到这样又漂亮又好玩的宝贝的?”
母亲笑:“凌枝是阿嬷的孙女,她以后就是你的朋友,你可不许欺负她。”阿嬷是从小照顾母亲的奶娘。
“当然。”
谢文瑛笑容灿烂,感染得凌枝抱着小白狗也笑了起来。
她也梦见了汪汪死掉的那天。
谢文瑛从白天找到晚上,都没有找到汪汪。
凌枝劝她:“公主太晚了,也许汪汪只是贪玩,明天就回来了,我们先回吧。”
谢文瑛犟起来谁也拉不住,“不回,要回你回。”
她咬咬牙,忍着腿脚的酸疼,继续往前找去。
凌枝哪敢抛下她,只得跟在后面继续找。
最后她们找进了一座荒僻的冷宫,冷宫里荒草丛生。
谢文瑛没在外面看见什么,便走进了内殿。
推开门,发出一声吱呀巨响。
大概是惊到了里面的耗子,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凌枝怕鬼,吓得啊了一声。
谢文瑛捂住她的嘴,手动消音,嘘了一声。
凌枝紧紧攥住她衣袖,眼睛不住向周围乱瞟,但是闭紧了嘴巴。
谢文瑛挥了挥月光下的灰尘,继续往里走。
内里倒了一张屏风,年久风吹,一脚踩上去发出支离破碎声。
再往里,没什么稀奇的,各处都布满着蜘蛛网和灰尘。
墙边立着一个大衣柜和几张书架,书架上还有残留的书画。
谢文瑛转了一圈,害怕没有,只是很失落,她的汪汪不在这里。
“公主,都找过了,都没有,要不咱们走了吧。”
她站在屋内,满心颓丧,但是就是不甘放弃。
“我去后院看看。”
后院杂草比前院长得高,已到腰部,连路都覆盖上了。
谢文瑛扒开草丛往前走,边走便小声叫汪汪。
杂草里藏着很多萤火虫,被惊扰后惊慌逃窜。
谢文瑛没心情欣赏这美景。
不知找了多久,她脚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蹲下身,拨开旁边杂草,看到倒在草丛已经没了气息的汪汪。
汪汪全身都血肉模糊,死前明显遭受过虐待。
谢文瑛颤抖地抱起它,泣不成声。
她和凌枝太伤心,没有听到身后殿内的一声轻微吱呀。
满天萤火,少女啜泣,这番景象不知触动了谁的心。
谢文瑛在荧光中哭了多久,有人就看了多久。
夜风吹过耳畔,带来丝丝凉意,谢文瑛若有所感。
她回头,在门缝中看见了一双惨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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