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八喜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失眠!永无止境的失眠!
脑袋里像塞进了一窝刚学会传音术的麻雀,叽叽喳喳吵得她龟壳都要裂开。
越是强迫自己入睡,精神就越是亢奋,这种诡异的清醒简直是一种酷刑。
烦躁之下,她四肢一滑,“噗通”一声栽进河里,还被几丛纠缠的水藻缠了个结结实实。
挣脱?
好累。
游回去?
好累。
爬上岸?
好累。
算了……要不然直接憋死过去算了?
说不定还能安生会儿。
就在她自暴自弃放弃挣扎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探入水中,利落地几下便解开了那些烦人的水藻束缚,随后温柔地将她托出了水面。
“怎么掉水里了?”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
万羲看着掌心这只仅有巴掌大、甲壳泛着温润青玉光泽的小龟,有些诧异。
这河边的动物似乎都不太怕人,眼前这只更是淡定得过分。
小龟慢吞吞地仰起头,一双漆黑的小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他一眼。
万羲觉得有趣,屈指轻轻敲了敲那光滑微凉的龟壳:“吓傻了?还是饿了?”
指下玉石般的触感极好,让他忍不住又摩挲了两下。
黄八喜不爽地眯起小眼睛。
谁准你乱摸我的壳了!
想咬他一口,又觉得扭头太费劲,索性彻底装死,一动不动。
万羲见状,克制地收回手,无奈一笑:“倒是挺乖,也真好看。”
黄八喜:“……”
乖你个头。
万羲自然想不到,眼前这只被他摸了龟壳还“毫不反抗”的小龟,正是几日前将他从河里捞起来、又下令不准动物们拿他打牙祭的“救命恩人”。
黄八喜当时救完人就觉得完成了“日行一善”的指标,顺手就把湿漉漉、半死不活的男人丢在了岸边,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毕竟她自个儿还失眠着呢,没空照顾。
没想到这人命挺硬,趴了几个时辰后居然醒了,还哇哇吐了好几口淤血,然后就这么顽强地活了下来,甚至还在附近搭了个歪歪扭扭的丑窝棚。
半个月来,万羲几乎没开过口。
今日或许是伤势稍缓,又或许是这林间太过寂静,他对着这只莫名顺眼的小龟,竟有了几分说话的**。
“你怎么这么小一只?”他托着黄八喜,一边往他的小木屋走,一边低声絮叨,“一直生活在这河里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看你好像没什么力气。”
黄八喜木然地听着。
吵。
太吵了。
这个人是不是伤到脑子了?
她慢吞吞地、极其艰难地在他的掌心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面朝河水,表达无声的抗议。
万羲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恍然道:“果然是饿了吧?别急,给你弄点吃的。”
黄八喜眼睛眨了眨:……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然而无声的抗议是无效的。
万羲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了木屋后一个小水坑边上。
“在这里等一下,很快就好。”
见他转身进屋,黄八喜立刻决定开溜。
此地不宜久留,此人过于聒噪。
她刚挪动两步,准备后退着滑入旁边的草丛,却忘了身后就是那个水坑——扑通!
再次落水。
水花四溅。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几条肥硕的鱼儿就好奇地凑过来,用嘴一下下拱着她的龟壳,力道不小,撞得她有点疼。
黄八喜生气了,猛地扭过头,和几条傻鱼来了个眼对眼。
“嘶……”她无声地呲了呲牙。
另一边,万羲从屋里把那把勉强能用的旧刀找出来,打算给小龟弄点新鲜的鱼肉糜。
这水坑是他为了养伤特意挖的,引入河水,还忍痛捏碎了一枚最低阶的蕴养灵丹化入水中。
他如今灵力尽失经脉寸断,无法直接吸收丹药,只能用这种奢侈又低效的方法,靠吃这些吸收了微末灵气的鱼来缓慢恢复。
见小龟“自己”进了水坑,他也没急着捞。
而是熟练地捞起一条大小适中的鱼,处理干净,将最嫩的部分片得薄如蝉翼,又细细捣成肉糜。
这才将水坑里还在和傻鱼“对峙”的小龟重新捞起来,用洗净的叶片托着鱼肉糜递到她嘴边。
“尝尝,应该比水藻好吃。”
黄八喜正想给他一爪子,就被塞了满嘴细腻鲜甜的鱼肉。
黄八喜:“……”
嗯…味道…居然还不错?
主要是这喂到嘴边的服务,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刚遇到黄伏的时候。
那时黄伏也是这么笨拙又耐心地给她喂鱼,还非要给她改名字。
“王八…王八…肉…肉!”她当时只会磕磕巴巴地重复这几个词。
黄伏一脸崩溃:“完了,会说人话但怎么是个傻的。”
他尝试了无数次,最后终于绝望地承认,这小家伙可能真就叫“王八”。
“不行不行,这名字太难听了!”黄伏抓狂,“跟我姓黄!你上头有七个师兄师姐,你排第八!叫…叫黄八喜怎么样?喜事连连,多吉利!”
彼时,为了五百条鱼的承诺,她勉强点头接受了这个新名字。
“黄八喜,我的小弟子诶,为师带你去瀑布底下捞银鱼……”
想起黄伏临“走”前絮絮叨叨让她北上的叮嘱,再对比眼下自己在这荒山野岭躺平的现状,黄八喜难得生出那么一丝丝心虚。
“好了,今天先吃这些。”
头顶传来万羲的声音,一块柔软湿润的布巾轻轻擦过她的嘴角。
黄八喜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服务,没觉得有丝毫不对。
万羲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那青玉般的龟壳。
黄八喜瞥了他一眼:没礼貌。
然后把头一缩,彻底躲回壳里。
烦,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失眠。
万羲将她放在身边不远处的软草上,自己也盘膝坐下,开始尝试运转那滞涩不堪的经脉,继续疗伤。
养了这么久的伤,这经脉应该可以支撑起半轮的修复吧。
然而,经脉的运转才堪堪过一小半,万羲就感觉胸口闷痛,下一秒张嘴便吐了一口黑血。
不疼的,万羲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大哥。
“弟弟,你哥我可太惨了!我那师尊每天天不亮就拿竹鞭抽我,非得让我起来练习剑法,每天必须挥剑一万下,可怜我一天下来,累得半死,万仞绝壁上的寒铁崖啊,罡风凛冽,崖顶终年积雪,我冷得要死,他真的是一点都不心疼我,唉!”
“哥,”年幼的万羲皱着包子脸满脸心疼:“大哥辛苦了,大哥怕疼呀,好疼的话我去跟娘亲说,让她给你做好多好多的糖糕吃!”
“我看是你这个小馋鬼想吃了才对,哈哈哈哈哈,大哥要变强,才不是真的怕疼呢!大哥可是以后要保护你和娘亲的!”
小万羲心虚到悄悄抹了下嘴边的口水,伸手抱住自家大哥道:“大哥最厉害了!大哥要吃糖糕呀!”
万羲颤抖着手把唇边的血擦干净,也不气馁,只是仰头看看天。
一人一龟都没有说话。
那边龟壳里,黄八喜的思绪乱成一团。
失眠的焦躁、对黄伏的些微愧疚、还有外面那个人运转经脉就开始哇哇吐血……种种情绪搅合在一起,让她本就不甚清明的脑袋更是胀痛欲裂。
睡不着!
睡不着!
睡不着!根本就是睡不着!
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猛地钻出壳,开始在山林间漫无目的地爬行,几乎是发泄般地消耗着过于旺盛的精力。一路上遇到相熟的动物打招呼,她也全然不理。
这大概是她离开笼重山后,运动量最大的一次。
不知不觉爬至半山腰,一个隐蔽的山洞吸引了她的注意。
原本只想路过,眼角余光却瞥见洞里似乎有异样。
她皱皱眉,化为人形,谨慎地走了进去。
洞内光线昏暗,一股腐臭味弥漫开来。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倚靠在洞壁上,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具尸体的骷髅头竟缓缓转动,黑洞洞的眼眶“望”向她,下颌骨咔嚓作响,艰难地开合。
“带……我……回……家……”
黄八喜面无表情地盯了那尸体几秒,视线落在它死死攥着的手骨上。
她伸出手,面无表情地拨开上面蠕动的蛆虫,露出里面紧握着的一块东西——一块黝黑发亮、似木非木的牌子。
那材质,竟和彭家村那小庙里的黑木块极为相似!
她的目光与那空洞的眼眶对齐,尽管没有眼睛,但她能感觉到一种无声的祈求。
黄八喜碾死一只爬到脚边的蛆虫,开口道:“木头给我,我送你回家。”
不知为何,她直觉这块木头很重要,而且……拿到手的瞬间,一直折磨她的头晕脑胀似乎减轻了一丝?
“给……你……”尸体的手骨松开。
木牌入手微凉,那股奇异的安抚感更明显了。甚至有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这木头本该就是她的,而且……似乎还不止这一块?
她甩甩头,赶走这莫名其妙的错觉。找来几片巨大的芭蕉叶,她利落地将尸骸包裹起来,骨头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你家在哪?”
“彭……家……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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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木牌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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