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夜色,王夫人快速赶到了里院,此时江远还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茶。一杯茶水悄然见底,他正打算再添一杯时,茶壶被王夫人一把夺走。
“映安回来了。”王夫人看着自己丈夫道。
“孩子平安回来,这不是好事嘛!”江远抬起头,不以为然,伸手将夫人手上的茶壶接过,平稳地放在桌上。
“但我看他回来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对劲,刚才同我说话好像都疏远了。”回想方才的景象,王夫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担忧道:“你说,映安这一趟去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平时不会这样的。”
“不能。”江远眸色闪过迟疑,而后摆摆手,坐回木椅上。
“通往那座山的路早封死了,就算映安能够进去,那当年这么多官兵都没找到那些信,映安又怎么会轻易找到?”
江远抬头看向自己的夫人,安慰道:你怕是多心了,别想了,就算天塌下来不还有我顶着嘛!”
“我其实也不是怕事情被揭出来,这些年因为这件事情你我可曾睡过一个安稳觉?我早就受够了!”王夫人微微舒了口气,眼睛附上一层悲凉。
“我只是怕映安知道。这孩子虽然不常我们在身边,但也是你我二人看着长大的,我是真的把他当作我的孩子。我,我怕他恨我,恨你!”
王夫人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我,实在不敢想这些,每每想到那件事我心中就好像刀子在割。”她取出一块小帕子在眼角轻轻抵了两下。
看见王人人如此,江远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强装出的镇定也在此时碎裂。他何尝不担忧呢?十多年的日夜煎熬同样让他觉得折磨。
“好了,一会我们还要一起吃团圆饭呢,你若是把眼睛哭肿了,还怎么见映安和宣儿?”江远取过自家夫人手中的帕子,轻柔地帮她将泪水擦干。
王夫人深深看了江远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笑着,轻声道:“好,难得人这么全,我们一家人一定要再吃一次团员饭!宣儿一人在厨房里我不放心,我去看看他。”
“好,若是能吃到夫人做的菜就更好了。”
目送王夫人离开,江远跌坐在座椅上微微出神,随后举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面上却多了几分愁容。
该来的总会来的。
另一边,江映安告别楚陌钰,拦下想跟着他的宋望,自己一个人回到了房内,关上了房门。因是傍晚时分,未曾点灯的屋内昏暗不堪,几乎看不加一点儿事物。
在这样的黑暗环境下,江映安靠着房门缓缓滑落下来,慢慢抱着自己蜷缩起来,他将脑袋深深埋进手臂之间,想要暂时逃避将要面对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背后的房门被敲响,清脆的咚咚声,每隔几下便会停止一会儿。江映安没有理会,也不想理会。他还想这样待一段时间,就只有他一个人。
“映安?”清冷的声音传来,听到熟悉的声音,江映安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楚陌钰一袭白衣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他轻轻将手放在门上,轻声道:“王夫人那边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我们过去。”
门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楚陌钰知道这个时候的江映安很痛苦。
他垂眸思索,顿了一下道:“无论发生什么,师尊都会在你身边。”
门内的人还是没有应答。楚陌钰不再言语,他知道江映安会如何选择。收回手,独自一人离开了这处小院。
在楚陌钰走后没多久,紧闭的房门打开了。江映安换了一身衣服,水蓝色的外衣把少年的脸衬得白皙,甚至是苍白。他目光沉沉,踏步走出房间。
到了堂前,一张桌前已经坐满了人,师尊也在其中。
“映安,快来坐!”王夫人看见他立刻起身招呼他过来。
江映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走到桌前,才发现今日桌上的菜系格外丰富,多到桌上快摆不下了。
“来,映安尝尝叔母的手艺。”王夫人没有在意江映安的神色,而是夹起一块上了糖色的肉放在了他的碗中。
“哎呀,你是不知道,我让宣儿去厨房帮忙,他差点把厨房给我烧了!让他拿个盐他也能给我递个糖罐子。”
“咳,咳!”听到这些江弈宣尴尬的咳嗽起来,不由借着喝水掩饰,没想到真的被呛到了,剧烈的咳嗽将他的脸憋得发红。
“没事吧?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吃饭喝水不能这么急!”王夫人紧张道。立刻伸手去拍江弈宣的后背。
“咳,咳,没事,没事。”江弈宣急忙摆了摆手。
借着这个功夫,江映安靠近江远,“叔父。”
“嗯?”江远正夹着王夫人做的鱼往碗里放。
“我……”
江映安话还没说完,王夫人突然打断道:“映安快尝尝这个!这是厨房新做的菜色!”她指着其中一盘小炒。
“啊,好。”江映安收回方才想要说的话,伸手夹起了菜。
“楚仙尊也快些尝尝!”
“多谢。”楚陌钰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映安总觉得今日叔母格外开朗,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他看了一圈桌上吃饭的众人,默默将心中的疑问压下,看着如此融洽的场面,江映安心中也不忍打破。哪怕再在幻梦中停留一会儿。
纠结的情感在心中挣扎,江映安垂眸,眸色渐深。等吃完这顿饭在问吧。
夜晚的风吹起堂外挂着的灯笼,一晃一晃的光亮照的旁边的树影时长时短。宋望一个鬼魂偷偷躲在几尺外看着堂内的场面,脸上逐渐露出笑容,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狰狞。
时间过得很快,晚饭在不知不觉间结束,转眼王夫人已经安排人来收拾桌子。
“今晚的月色挺好啊。”江远走出门外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距离十五已是过去了些时日,挂在上方的月亮不免有些残缺。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赏月的兴致,至少如今人是团圆的。
他径直走出堂外,来到院内。月光洒下,在园中池塘上映出了清晰的倒影。洒在地面上似是凝了一层白霜。
就这样,江远一人站在月光下抬头遥望。脸上落下释然的神色。
“爹?”察觉到不对劲,江弈宣走进叫了一声。
江远却回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而王夫人也站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幕,她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映安,你刚才想同我说什么?在这里说便好。”半晌,江远开口道。
江映安心中一动,呼出一口气。他不再犹豫,果断取出了几封写着江远姓名的信件,道:“这些是在当年杀害我爹娘的那些流寇窝藏之处找到的,信上清晰写明您同他们勾结,并告诉了他们我父母的行商路线。敢问叔父!这些可都是真的?”
江远看着江映安久久没有应答。江映安也一直举着手中的信件,二人间凝固的气氛牵动着其余几人的心。江弈宣更是面露震惊之色,瞪大着眼睛,想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伴着月光,江远缓缓吐出两个字,“是真。”
心脏猛然跳动一下,江映安声音有些颤抖,他极力保持平稳问道:“为什么?”
江远长叹一口气,道:“是,因为一己私欲。”
此时王夫人再也忍不住,眼泪流了出来。
江远:“当年我同你父亲,也是我的兄长一同经商,可惜我技不如人,一朝错判将半生的家财尽数散尽,那笔生意我是赔的血本无归。当时你叔母诞下宣儿不过一年,我有一家需要照顾。”
“而那时的兄长与我恰恰相反,他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在这洛州中也置办了些房产。我便带着穗昭和宣儿投奔了他,但看着他越来越好的日子,我心中的不甘日益增长。有时我常常在想,凭什么?凭什么他便可以风风光光,而我只能寄居于人之下。明明是亲兄弟,凭什么我会不如他。”
说到这里,江远突然抬头看着江映安,目光中带着悔恨,他艰难地开口,“于是,在我知道兄长打算带着一批货物外出时,便产生了将这批货物据为己有的念头。我向常驻于那座山头的流寇送信,悄悄同他们达成合作,将那批货物转移到我手中。事成之后,分他们一半。”
“就为了一批货物,你便让他们杀了我爹娘?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江映安质问,眼中已悄然含着泪光。
“我,没有想杀人……”江源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没有想杀任何人,我也没有想到那流寇头目会突然反悔,他打算自己独吞那批货物。从我给了他路线图后他便再也没同我联系。在知道兄长已死的消息时,我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荒唐事!但一切都已经晚了,我当时就想到了你,想着如何也要护住你。但当我赶到兄长的宅院时,你已经被得知消息的家仆偷走,不知道卖去了那里,从那之后我一直都在找你。”
屋外的冷风瞬起,吹动了江映安的衣摆,将少年眼角的泪水带下,顺着脸颊滑落到地面。江映安红着眼眶,望着曾经待他极好的叔父不曾言语。
看着江映安如此,江远微声道:“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我的贪念,你若恨我,也是应该的。”
恨吗?江映安是恨的,哪怕不曾见过这个世界的爹娘,但他懂得失去父母的痛。那种抓不住的无力感,是埋藏在心底的刺。但同时叔父叔母收养他,未曾苛待一丝一毫,是真心对他好,他又恨不起来。
“映安,是我对不起你。”江远闭上眼睛哀声道。
而这时江映安突然开口,“你从未对不起我,叔父叔母待我很好。你真正对不起,是我爹娘和当年那些死去的人。”
风带着这句话传到江远耳中,他身形一顿,道:“你说得对,我愧对兄长,愧对那些被我害死的人,我应该去赎罪。”
突然“扑哧”一声,江远的肩膀被刺穿,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宋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他一只手化成黑色的爪子声声从江远身上穿过,速度之快,让在场的人都反应不及。
一把将人甩开,宋望看着地上的人愤恨道:“你也配去赎罪?就是因为你的贪念,我兄长才死在了那里!”
话语间,宋望的魂体开始急速变化,从萦绕着微光的白色魂体变成了浑身围绕着黑气的煞。
他一步步靠近江远,笑容扩大,“怎么样?被亲近之人知道你丑恶的一面的滋味好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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