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的生物钟很准时，早上七点便醒了。
身边空荡荡地，黎宿比他起得更早，床边已经没了温度，摸起来凉凉的。
林朝穿上鞋，准备去洗漱，打开门却发现客厅里坐了个陌生男人。
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乌黑，五官英挺，但皮肤苍白，是久病的模样，看见林朝从黎宿房间出来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这是我爸。”黎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手中提着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早餐。
林朝一愣，再次看向男人，才发现男人其实和黎宿长得挺像的，只是比黎宿白，而且看起来过分年轻。
“叔叔早上好。”林朝说。
男人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没被搭理林朝也不觉得尴尬，反正在林家，这种待遇才是家常便饭。
“不用管他。”黎宿走过来将早餐放在桌子上，对林朝说：“去洗个脸过来吃饭。”
“好。”
今天黎清在家，正从厕所出来，换林朝进去洗漱。
林朝快速刷牙洗脸，出来时桌子上已经摆好四碗白粥，桌上还有几份小菜。
“阿朝快过来吃。”黎清招呼他，“阿宿说你不能吃辣椒，怎么不早点说，我还以为你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吃辣呢。”
桌上的小菜今天也没放辣，一盘炒鸡蛋，一盘莴苣丝还有个林朝不认识的蘑菇。
“阿宿的爸爸也不爱吃辣椒，正好你们俩能吃到一块去。”黎清今天的话比林朝刚来的时候多，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黎宿爸爸依旧一言不发，只专心致志吃早餐。
“谢谢黎阿姨，我都爱吃。”林朝说。
他夹了一筷子鸡蛋，正要放到嘴里，却见黎宿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将鸡蛋放到碗里，和白粥一起吃。
黎宿见他的动作，像是想说什么，顾虑到黎清和他爸还在旁边，并没有说出口。
“小朝，我一会给你点钱，让阿宿带你去城里买点合身的衣服。”黎清说，“顺便看有没有什么缺的，一起买回来。”
“好。”林朝咽下最后一口粥。
黎清见状，起身问道：“锅里还有粥，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好，谢谢黎阿姨。”林朝打了个嗝，点头说好。
“……”黎清见他吃得挺饱，沉吟了半秒，又说：“阿朝，你真的还要吃吗？”
“吃……”林朝正要点头，后脑勺被人按住不得动弹。
黎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道：“他不吃了，中午带他去城里吃点别的。”
另一头，黎宿他爸也已经吃完，擦擦嘴往自己房间走去，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黎清看着他的背影，转头笑道：“行，我去给你拿钱。”
客厅里只剩两个人，林朝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黎清从房里出来。
“走吧。”黎宿起身。
“黎阿姨还没出来。”林朝这样说着，但身体已经跟着站了起来。
黎宿说：“没有半个小时她是不会出来的，我带了钱，直接去城里。”
出寨子的方式还是和来时一样，林朝和黎宿坐了半个小时的三轮，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大巴，才到县城。
小县城里的房子和重云寨里的完全不一样，这里比起寨子来说称得上繁华，虽然不及曲城一半，但基础设施齐全，基本什么都能买得到。
黎宿对这里很熟悉，林朝跟在他后面，很快便走到一个四层高的商场。
“喜欢哪种衣服？”黎宿问。
林朝说：“都喜欢。”
黎宿回忆了一番他刚来时的穿着，领着他直奔二楼，一家休闲男装店。
店里的衣服以黑白和一些浅马卡龙色为主，主打年轻男性和学生装。
黎宿给他挑了两件白色T恤和休闲短裤，又选了件浅蓝色短袖让他试。
林朝长得好，皮肤白，上挑的眼尾有种天然的瑰丽，但性格却乖得不行，穿上浅蓝色的衣服，看着果然如黎宿想的那样……好看。
他一时找不到别的形容词，只将白T恤留下一件，另选了几件带颜色的衣服给林朝试。
最后结账时，店员扫走了他二千五。
衣服装了好几袋子，黎宿提一半，林朝提一半。
林朝还以为要回家的时候，黎宿又带他去了家具城，以一千块的价格买下了一台衣柜。
而后又置办上不少生活用品，连上学要用的文具都没落下，和衣柜一起让人给拉了回去。
越买，林朝越心惊。
他扯了扯黎宿的衣服下摆，“黎宿哥，超过两千块很多了。”
“没事，吃饭去。”黎宿说。
林朝心想黎宿哥真是大方。
现在已经快两点钟，过了上班族的饭点，各个店里都很空旷，只有一些放假的学生在吃东西。
“你喜欢吃什么？”黎宿回忆着班上同学平日吃的东西，问道：“汉堡？麻辣烫，螺蛳粉还是别的什么？”
林朝想了一下，说：“都喜欢。”
黎宿微微皱了下眉，“那去吃炒菜？”
林朝：“好。”
黎宿带他去了一家环境还不错，口味偏清淡的粤菜馆，点了几盘菜之后便一直在玩手机。
两人相对而坐，菜上齐后黎宿都没有把手机放下，林朝见他没有动筷子，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
黎宿用余光打量林朝，林朝的视线在面前的菜上已经停留不少时间，明显是饿了，但他既不先拿筷子开吃，又不催促黎宿，唇瓣紧抿，还在咽口水。
“啪嗒。”黎宿放下手机，夹了一块烧鹅，问道：“烧鹅吃吗？”
“吃的。”林朝说完，烧鹅便送到了他碗里。
“虾呢？”黎宿问。
林朝点头，碗里便又多了只白灼虾。
“那萝卜呢？”黎宿夹了块白萝卜，“喜欢吗？”
“喜欢。”林朝回答得斩钉截铁。
撒谎，明明从小就不喜欢吃。
而且刚才林朝将所有的菜都用眼睛吃了一便，唯有萝卜没有做停留。
“你真的喜欢萝卜吗？”黎宿又问。
林朝不明所以，犹豫道：“那……不喜欢？”
“……”
黎宿将萝卜放到自己碗里，“林朝，你知道怎么拒绝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吗？”
当然知道。林朝心想。
“不”、“不要”、“不行”、“我不喜欢”这些词汇都代表着拒绝，但他的拒绝，在林家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他的拒绝，是大逆不道，是不听话，不懂得父母的辛苦，是白眼狼。
“林朝，你喜欢吃萝卜吗？”黎宿又问。
林朝喉结滚动，好像明白了黎宿的意思，他说：“我……不喜欢萝卜。”
“还有呢？”
林朝看向桌上的蔬菜，道：“不喜欢芹菜。”
“还有吗？”
林朝深吸一口气，说：“我喜欢吃辣的。”
人都会有喜好厌恶，林朝也不例外，甚至他的喜恶比一般人要更加极端，吃到不想吃的东西，他会恶心到吐出来。
但他没法正常表达，甚至吐也只能躲起来偷偷吐。
因为一旦被发现，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白萝卜和芹菜，这被管家称为脱敏治疗法。
只要多吃，总能适应的。
“辣椒可以吃，但从微辣开始。”黎宿说，“吃饭，你想先吃菜就先吃菜，想饭菜一起吃就一起吃。”
“好。”
林朝握着筷子，都快要忘记正常吃饭该是什么样子。
八年时间，他更习惯于先吃菜，后吃饭，尽管妈妈还在的时候，他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时间过去太久，这样的顺序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很难接受的事情。
可现在，他更想融入这个家，想和黎阿姨和黎宿一样，像个正常人。
所以林朝开始学着黎宿的样子，吃一口菜，然后吃一大口饭，嚼嚼嚼，咽下去。
如此往复，两人吃完两碗饭，黎宿添第三碗，林朝也要跟着盛。
“你还能吃下？”黎宿看他一眼。
林朝脸上还粘着一粒米，这样失礼，在林家是绝对不可饶恕的事情，但这里不是林家，没人会惩罚他，也没人会提醒他脸上有饭这件事。
“吃得……”林朝也回看黎宿一眼，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改口诚实道：“吃不下了。”
黎宿盯着他，伸手帮他擦掉脸上的饭粒。
结完账后，黎宿去超市买了些零食面包类的东西，他以前是不怎么吃的，但家里多了个人，明天上学要起很早，没时间吃早餐，总得备点食物。
上车之前，黎宿给家具城打了电话，两人和衣柜一起到家。
师傅是老手，三两下便把小衣柜装在林朝房间里，原本就不大的屋子瞬间显得更加狭小。
但林朝很喜欢，这是在黎家属于他的房间。
等送货的师傅走后，林朝将衣柜擦了一遍，把箱子里的衣物全都拿出来放进去摆好。
黎宿则将他新买的衣服都丢进洗衣机。
林朝整理完房间出来时，黎宿正在厨房洗早上用过的盘子，装粥的碗都是一次性的，被丢在垃圾桶里。
天气炎热，但垃圾旁边并没有讨人厌的小虫子或是苍蝇，林朝就没在这寨子里见到过虫子。
他想了想，主动将垃圾袋系上，冲着黎宿的背影叫道：“黎宿哥，我出去丢垃圾。”
“好。”黎宿头也没回。
林朝便提着袋子下去，空着手上来，来回不超过三分钟，黎宿便已经把盘子洗完摆放好。
“明早等衣服干了收几套带着，寨子离学校太远，周一到周五我们要住宿舍。”黎宿一边收拾要用的东西一边嘱咐，他今天还给林朝买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专门在学校用的。
“住宿舍？”林朝略微思索后，问道：“除了衣服，我还要带什么东西吗？”
黎宿想起他那轻得可怜的箱子，说：“你想带什么就带什么，闹钟记得换，七点上早自习，要想不迟到，我们四点半得起来。”
林朝咽了下口水，对于晚睡的他来说，这是个挑战。
管家也起不来这么早折腾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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